“具体时间不知道。没人陪着它。”
“它最后还是没等到你。”
……
叶秋讲完后，好长时间，兄弟俩就那么干站着淋雨，什么话也不说。
叶修弯腰抱起箱子，拍了拍，说：“雨大了，你回去吧。”
叶秋问：“你呢？”
叶修往种在院子东南角的椿树走去，声音从雨幕里传来：“我去找小张借把铲子，把它埋了。”
第208章
小半年前刚进入叶家工作的园丁小张听见叶修要借铲子埋狗，一直说让他来就好，叶修拒绝了。
密雨中，叶修脱掉外套，挽起衬衫袖子，一抔抔铲起土来。
在挖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坑后，叶修将箱子放进坑里，而后又一抔抔铲回土，时不时用铲子背面拍一拍，把湿润松软的泥土拍打得特别均匀。
最后他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稳稳地插进泥土里。
叶秋这才开口：“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一套这么熟悉呢。”
叶修没说话。
叶秋陪叶修站了小半会，就先回去了，临走前说：“别太久了。”
这时雨又小了一些，滴滴答答，淅淅沥沥，愈发显出绵长凄凉的意味。夜色从天边压来，乌云和暮气交织，远处的天已经黑透了，这黑色不动声色地蚕食着所剩无几的白昼，整片天际终究要无可逃脱地滑入黑夜。
叶修蹲下身，右手撑住那根树枝，左手捂住脸，雨水从指缝溢出，指尖滚落。
要说因为小点的死，他有多么多么难过，那真不至于。小点活不了多久了，一家人早早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他只是突然间觉得很无力。这无力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已久，只是一直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压制着，但这一刻，他压不住了，犹如开闸泄洪般，积蓄多时的无力感喷涌而出，瞬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
小点的死像一颗火星，并不足以造成伤害，可它啪地点燃了导火索，把所有的事都串了起来。
叶修忽然意识到，他一次次亲手送走从他生命中离去的珍贵，却从来没能和他们好好告别过。一次是毫无预兆的晴天霹雳，一次是即使有所准备，也没能赶上最后一刻。
他不仅没有抓住幸福的天分，似乎，也总是缺了那么一点运气。
唯独一次，幸福几乎已经钻进了他的手心，他只需要轻轻握一握拳头就可以拥有——他却张开手掌，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了。
岁月不再不是最可怕的，而是岁月冗长，想要珍惜的存在却一个个从岁月间离开。
是他先放弃了。
昨晚周泽楷和孙翔从嘉世离开的画面蓦地在叶修的眼前炸开。他在黑
暗中停住脚步，闪进树荫里，两人牵手厮磨得画面像一根微小的刺扎进心脏，痛感只集中在一个针尖大小的伤口上，并不蔓延，却扎得越来越深，痛得让人发疯。
那都是他没有做到的事情。
［叶修，我放弃！我放弃！］
［谢谢你教我那么多，你的话我都记住了。那…… 再见了。］
［叶修叶修，你看！］
［我要把这张照片设置成屏幕背景！］
［叶修，放心，我很小心的，没人看见我。］
［叶修，我打得好不好？］
［叶修，那我的礼物呢？］
［叶修，你偶尔……也到上海来看看我啊。］
［叶修，我好喜欢你啊。］
［比想要赢你还要多一点。］
［叶哥，我以后会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吗？］
［叶哥，我、我要追你了！］
……
叶修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做什么了，可他越是想要无视，世界偏偏和他对着干，无论到哪里，铺天盖地，都是孙翔的身影，避无可避，不仅眼里，连心里也是。
走不出去。
走不出去。
他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那孩子还生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有可能，而这点微弱的可能会一直折磨着他，折磨着他，直到有一天他也如此长眠地底。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下一秒，雨水被隔绝了。一把伞举在叶修的头顶。
“吃饭。”
叶修抹了把脸，站起来，转身，对着叶妈妈笑了笑：“马上就进来了，这么大的雨，您何必出来一趟。”
叶妈妈面无表情地看了大儿子一分钟，毫不留情地掉头离开。
“……”再次成为落汤鸡的叶修迈步跟在后头，苦笑着摇头。
这可真是亲妈啊。
身后，那根脆弱的树枝在彻底黑透的天穹下孤独地摇摆着，任雨打风吹去。
第209章
叶修先冲了个澡才坐上餐桌。
有林冉在，晚餐吃得还算融洽。叶爸爸再看不惯大儿子，也不好在未来的二儿媳面前上演家庭暴力。
按照叶家的规矩，食不言。不知道林冉私底下是怎么跟叶秋反应她对这规矩的看法的，但至少她表现得很不错。
很快，叶修把碗筷一放，拿纸巾压压嘴，站起来：“我先回房了。”
叶爸爸忍了几秒钟，没忍住，黑着脸道：“来得最晚，走得最早，你这是什么规矩！”
叶修绕到叶爸爸和叶妈妈中间，一手搭住一个椅子，左右笑道：“不当电灯泡的规矩。你俩也别赖着了，赶紧的。没看见人小两口连话都不敢说啊，你们也忍心？嗯？”
叶秋很不优雅地朝哥哥翻了一枚白眼。
“不用谢啊。”叶修潇洒地挥挥手，上楼回房。
没过几分钟，叶妈妈第二个放下了筷子，无声地朝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施加压力。
叶爸爸咳了一声，飞快喝完碗里的汤，和叶妈妈同时站起来，威严道：“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叶秋：“……”
等两位长辈离开饭厅，林冉扑哧一笑：“和你说得不太符合啊，我看你哥哥在家里很受宠嘛。”
叶秋往林冉碗里夹了筷子菜，淡道：“谁让他最近比较可怜，爸妈越来越迁就他了。”
晚上十点，叶秋把林冉送回家后，敲开了叶修的房门。
叶修正开着君莫笑的id在新区玩，眼睛都没转一下：“正下本儿呢，没功夫理你啊。”
叶秋也不理会，站到他身后，默默地围观。
半小时后，叶修摘下耳机，转动椅子，奇道：“你怎么还在？”
叶秋朝屏幕扬了扬下巴，问：“真能玩一辈子？”
“不一定。”
叶秋愣住，这答案倒是出乎意料。
叶修说：“要是有下辈子，还得继续玩啊。”
“……”叶秋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
叶修站了起来，叼着一根烟绕着卧室走圈，边活动筋骨，边说：“你要实在理解不了，那就算了。人活着要遇到那么多人和事，每件事都要去理解别人，都想被别人理解，现实吗？累不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