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翔现在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说：“哦。”
周泽楷又说了一遍：“不高兴。”
孙翔的声音闷闷的：“那你不高兴吧，我今天没心情哄你。”
周泽楷戳一戳孙翔的脸，说：“你。”
孙翔纳闷：“我什么我？”
周泽楷抿嘴：“你不高兴。”
“……”孙翔闭了嘴，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忽扇两下，说：“我没有啊。”
周泽楷搂着人晃了两晃，轻咬一口孙翔软软的耳垂，安慰道：“不生气。邱非，不是故意。”
孙翔那么大个人，被周泽楷这么当心爱的玩具娃娃一样搂着，可别扭，艰难地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捋着周泽楷的头发玩，过了会，小声说道：“不是因为这个。他又没说错。”
周泽楷定定地望进孙翔的眼睛，柔声说：“过去了。现在很好。”
孙翔和周泽楷对视片刻，笑起来：“好啦，知道了。”然后一把将周泽楷拽进被子里，两具修长的身躯暖烘烘地贴在一起。
温暖极了。
也许他应该换个心态。
当他被邱非的话再度勾起尘封多时的不甘和嫉妒时，脑海中却又一次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邱非的选择是出于自愿，你去轮回也是因为你有机会，每个人的路不一样，你为什么总爱钻牛角尖儿。］
孙翔闭上眼睛。他总以为他可以把叶修的存在从生命中完完整整地切除，不留一丝痕迹。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这是不现实的。因为有的东西经过接纳与磨合，在剧痛的蜕变中，也变成了他自己的。
只要他还在荣耀里，他就不可能避开这个写下传奇的男人。
何况叶修教给他的东西，远远不止局限在荣耀里。
孙翔从没有刻意去记过叶修的话，可是每每他陷入迷茫、思绪混乱、稍有彷徨，这些他以为他早已忘记的东西，根本不需要去想，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里，警醒着他、指引着他……慰藉着他。他控制不了，他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太难了。
过去虽然过去了，可它们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过去留不下任何痕迹，那人要如何成长呢。
孙翔有些疲惫地想到，这一次自己又钻牛角尖了。看吧，那个人总是对的，即使不相往来，他的影响也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地笼罩着，每一步，都走在他画下的方圆里，走在他作出的预言里，走在他的嘲讽和谆谆教导里。
走不出去。
像是一波潮水，平常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唯有遇见阻力时，方才察觉身后原来有这么一股力量，不动声色地推着自己往前，往前，风雨无阻，逆流而上。
那是剥离了感情，又超出了感情的东西。
眼皮微微一颤，孙翔习惯性地抓过周泽楷的手给他做手操，不一会，用气音问道：“周泽楷，你睡着了吗？”
周泽楷的回应是捏了捏是孙翔的手。
孙翔说：“前两个冠军是你的，我们一起拿以后的。”
他没体验过白手起家，没能做到力挽狂澜，但如何长久地维持在巅峰的位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他要走的路。
没有谁比谁更了不起，在什么位置上就做什么事，好好做，做好了，就很难得。
孙翔小声问：“好不好？”
周泽楷翻了个身，和孙翔面对面，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眉眼弯弯道：“好。”
孙翔闻言，加快速度在周泽楷的手上呼啦啦地揉了一通， 打着呵欠往旁边一扔：“睡觉。”然后安心睡去。
待身边响起宁静悠长的呼吸声，周泽楷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孙翔，伸手拂去搭在他面颊上的一缕金发，一枚轻柔的吻落在唇边。
很快了。
第205章
苏沐橙和陈果定了当晚的机票，比赛一结束连夜飞回杭州，第二天早上八点，和叶修准时在兴欣门前集合。
清明时节雨纷纷，年年如此，叶修撑了一把黑伞站在路边。陈果和苏沐橙则各撑了一把透明雨伞，踏着雨花来到他的面前。
距离全明星周末时叶修不请自来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这期间叶修和兴欣的人没再见过面。虽然兴欣会去北京比赛，不过赛程吃紧，叶修也忙得很，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
叶修笑着看陈果：“哟，老板娘，怎么感觉你都要哭了，看到哥这么激动啊。”
陈果本来就是个感性的人，上下打量着叶修，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你现在是越来越人模人样了，等再过一阵，你和叶秋一起出现，我估计都认不出谁是谁了。”
叶修后退两步，义正严辞地拒绝：“这是终于发现哥是个潜力股了？别想泡哥啊，哥是个正经人。”
“……”那点小伤感顿时烟消云散，陈果气个半死：“去死啊你！”果然，就算打扮得人模人样了，但只要一开口，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叶修哈哈一笑。
陈果扭过去和苏沐橙讲话，不理叶修。叶修也不打扰两个姑娘说悄悄话，上前拦了辆车，而后三人直奔南山公墓。
墓园门口，按照老规矩，叶修说：“去买花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不一会功夫，陈果捧着一束雷打不变的黄菊花出来了，而苏沐橙手中拿的则是一捧黄玫瑰。
陈果表情怪异：“呃，沐沐，这花？”——意思不太对吧？
苏沐橙笑眯眯：“不觉得挺好看的？”
陈果以为自己想多了，反正苏沐橙每年都会换一种花来着，便点点头：“嗯，好看。”女神做什么都是对的！
陈果先到了目的地，对叶修和苏沐橙说：“今年要跟老爸交代的事儿也挺多的，估计要花点时间，你们先完事儿了就过来找我吧。”
告别了陈果，苏沐橙和叶修一前一后走在墓园小道上，沿途只有交错的脚步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无人开口。
一排墓碑的右边尽头，是他们最终停下来的位置。
苏沐橙蹲下身，把花放在墓碑前，却久久没有站起来。
叶修上前一步，推推苏沐橙的肩头，担忧道：“怎么了？不舒服啊？”
苏沐橙没有理会，肩膀轻微地抽动，忽地把伞一丢，扑上去抱住**的墓碑，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
叶修一怔，随后迅速将伞往前挪了一大段，几乎整张伞面都挡在苏沐橙头上，他自己的后背很快就被雨水淋湿。
苏沐橙将脸贴在又湿又冷的墓碑上，不多时，白皙整洁的脸蛋就变得灰扑扑的了，薄薄的粉底也化开了，化成一道一道的白条，整张脸活像只花猫。
可是平常无比爱漂亮的女孩子此时一点也不在乎了，仍旧死死地抱住墓碑，像是抱着墓碑底下深埋的那个人。然而怀里的温度真冷啊，并且再也不会回应她了。他的怀抱总是暖和的，他是从来不舍得让她哭的，可现在她哭成这样，他都不管她了。
叶修默默地站了片刻，终于叹一口气，在苏沐橙身边蹲下来，揉揉她的头发，柔声说：“那就哭一会吧。”
除了刚出事时崩溃的恸哭，第一次扫墓时没能忍住的啜泣，后来苏沐橙就不再哭了。她会带着微笑娓娓道来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笑容和墓碑上黑白遗照中清秀的少年如出一辙，温暖干净，明媚动人。
可今天是不一样的。叶修想，就让她再哭一会吧。
已经十年了啊。
苏沐橙仰起头，泪光朦胧的眸子怔怔地望着叶修，泪水混和着雨水在她脸上静静地流。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问：“哥哥说，大不了从头再来罢了，可是有的事情，是不是没有办法从头再来了？”
叶修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的五指在墓碑上缓慢地抚过，低声说：“是。有的事没办法从头再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人心死了，大概也是一样的。
苏沐橙捂住嘴，用力一闭眼，又是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而出，她拼命地摇着头，破碎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我不要…… 我不要这样……你是叶修啊，你不是叶修吗……”
你什么都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叶修沉默。他不是没犯过错。离家出走是错，于是他把幼稚和自私变成理想和责任，从未后悔。在荣耀上亦栽过跟头，那就从跟头里吸取教训和经验，继续往前。唯独在那孩子身上犯下的错，回头太痛，往前又太难，怎么走，都是无药可解。
他做不到了。
叶修屈起食指，在苏沐橙眼下轻轻一抹：“可以了吧，不哭了啊。”
苏沐橙哭得更大声了。
“……”叶修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他一直都不太会哄孩子，好半天，才像很多年前那样说了一句：“哎，都这么大了，再哭就不好看了啊。”
苏沐橙松开墓碑，转身一头扎进叶修怀里，哭喊道：“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话不算话！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
叶修拖住苏沐橙的手肘，稍稍使力，两人一块站起来，然后拍拍她的背，说：“嗯，我说话不算话。”
“我错了。”
“对不起。”
他平静地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