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修故意道：“哦，所以到底是谁比较孝顺？”
“你。”叶秋也笑了：“你把一切都想好了，在最好的年纪把最想做的事做够了，再回家承担责任。你从来没把感情这玩意儿提上你的人生规划，这么看咱俩还是有区别的。这个家让我越来越不能忍受，却让你越来越无所谓。可是结果呢，反而是无所谓的你比我幸运。混账哥哥，你抢了我的机会，让我怎么眼睁睁看着你浪费这份运气？”
叶修懒洋洋道：“你都说了我无所谓了，那你还急什么？”
“那是以前。”叶秋不为所动：“我没体会过也就算了，可是你呢？你以前无所谓，但现在，你还能无所谓吗？”?
叶秋深深地凝望叶修，目光深处是无声的诘问。被那样一个人那么热烈地爱过，你以后，还能随随便便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吗？还有去爱另一个人的能力吗？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馈赠，世上的一切都是交换。孙翔给了你那么多，那么好，早已夺走你的人生。
叶修在心里叹了口气，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双胞胎这种东西？果然不好忽悠。
叶秋说：“你是我见过最独立果断有主见的人，为了理想可以心无旁骛，付出一切。难道孙翔不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不去挽回？我不信你是没有勇气。哥，每次你做决定，总能说得头头是道，拿出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这次，你也说给我听听。”
面对叶秋咄咄逼人的质问，叶修默然。
他幸运吗？也许吧，可是他的幸运总是不够彻底。第一次，他输给了不可抗力的命运。第二次，他输给了自己。人们收拾别人的烂摊子，再难，也只是花些力气，可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往往有心无力。
叶修没有办法跟他的傻弟弟解释，他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故事里的勇气总告诉人要不畏艰险，勇往直前，可是人生没有那么简单，勇气的意义没有那么狭隘，有的时候，沉默是，克制是，伸出手是，收回伸出的手，也是。当一个人坦然地承认后悔，其实正是因为再也无法挽回。
现在孙翔最需要的，就是自己再也别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是过去，是孙翔走错的一条路，是“以前那些都不重要了”的其中一个。
所以他只能停下脚步，收起心思，不去打扰，默默祝福。最深的孤独是明知自己的渴望，却不得不对它装聋作哑。于是把忍耐注入这日复一日的孤独，把波澜都化作暗涌，把心里的狂风暴雨变成人前的风平浪静，如此度过漫漫余生——他的勇气该在此处。
叶修把烟往桌上一扔，说：“你不是有文化吗，钱钟书还写了一句话，结婚不需要伟大的爱情，相互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
“……”叶秋震惊地张大嘴巴，怀疑自己幻听了。
“爸妈之间不是没感情，虽然不是你希望的那一种，但他们能在一起十几年，除了妥协和容忍，想必也有一点真情了。至少他们对两个儿子还不错不是？”
叶修好笑地看着弟弟：“他们已经尽力了。两个人现在加起来都一百多岁了，你也差不多得了，别闹小孩子脾气，乖。”
“……”
叶秋彻底傻眼，怔了好久才回过神，右手握成拳头，抵在额头用力锤了几下，难以接受哥哥的画风突变。
虽说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呆坐片刻，叶秋闷声说：“他们尽力也就是这样了，可你本来有最好的。”
嘿，这傻弟弟纠缠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叶修头疼，无奈道：“这样吧，看在抢了你运气的份上，哥明天去替你吃个饭，够意思了吧？”
从小到大叶秋不知道被叶修坑了多少次，谨慎地问：“真的？”
“这话说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呜……”
床上的小点可能被说来说去没个完的兄弟俩弄烦了，细细地叫唤起来。
叶修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点，动作很轻地抚摸它的皮毛，像是怕吵到了它，音量极低地说：“你以后少抱着它到处折腾，没多少日子了，就让它舒舒服服地走吧。”
叶秋不能忍了：“我说，我才是他的正牌主人，又当爹又当妈地养了十几年，你现在一副严父慈母的样子算怎么回事儿啊？”
叶修鄙夷道：“咱俩都共享dna了，一只狗你也要跟我计较，真小气。”
叶秋抓住把柄，迅速回击：“照你这么说，老婆也能共享了？”
叶修立刻抱着小点远离叶秋：“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弟弟。”
“……”
叶秋愤怒地抢过小点冲了出去。
叶修跟着两步上前关上门，长舒了口气。折腾这么久，总算能坐下来安安心心地看视频了。
他坐回电脑前，点击播放，一叶之秋舞动却邪的战斗姿态伴随着交锋的激烈光芒印入他的眸中。
一记精彩非凡的龙抬头锁定胜局，结束比赛。一叶之秋举动却邪直指屏幕，破空而来，枪尖闪着乌芒，那样不可一世的高傲漂亮，像极了他的主人。
叶修按下暂停，将画面定格在这一幕，而后伸出手去，在角色的额头处轻轻地弹了一下，微笑起来。
他的勇气该在此处。
第190章
叶修言而有信，第二天晚上，果真帮叶秋相亲去了。
要叶修装出叶秋的样子一点不难，他只是不想那么做。老头子把他在军队的那一套奉为圭臬，对他和叶秋从小进行铁血教育，叶修非常反感，干脆全部反着来。说到底，父子俩彼此看不惯，正是因为他们太相似了。骨子里，他们都是极其强硬的人，导致两边都没有办法说服对方，父子关系一度紧张。
至于唬住叶秋的那句话，是叶修十几年前从苏沐橙那儿看来的。能记那么牢，也是有原因的。
那会苏沐橙刚上高中，语文老师列了一堆课外阅读的推荐书目。苏沐橙拿着小本子回来给哥哥们看。两个玩电子游戏的宅男在教育问题上倒是一致的保守，坚持要让小姑娘读纸质书，平时一碗泡面都能分着吃的人，二话不说在网上了几百块的单。
没过多久，她哥哥走了。之后有一段时间，叶修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半大不小的妹妹。
苏沐橙是个富有文艺情怀的女孩子，常年备着一本摘抄本，里头写的最多的是她钟爱的唐诗宋词。什么“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看波面、垂杨蘸绿。最好是、风梳烟沐”，都是这个宝贝本子里的收藏品。
有一天，叶修学着她哥生前的样子，半夜偷偷跑去看苏沐橙有没有踢被子，结果发现苏沐橙抱着她心爱的摘抄本，歪在床头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本子从苏沐橙手里抽出来，在翻开的那一页上，无意中瞥见那句话。
叶修盯着苏沐橙娟秀的字体直皱眉头，心想这可不妙，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居然对婚姻这么悲观，她哥哥知道了要怪他的。
她哥哥希望她能幸福。他也是。他们都失去他了，但这个事实对苏沐橙来说，应该只是她人生里一场短暂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后的彩虹才是她生命应有的颜色，而那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绵绵阴雨，下在他一个人的的路上就够了。
于是第二天早饭时，叶修和苏沐橙来了一番大人的谈话。
［给你买的书读了吗？］
［在读呀。］
［哦，最近在读什么？］
［刚读完《老人与海》，现在在读《围城》。怎么问我这个呀？我说的书你知道吗？］苏沐橙俏皮地问。
叶修咳嗽一声，把餐桌上唯一的水煮蛋剥好，放进苏沐橙碗里，沉声道：［嗯，年轻人多看书是好事，但书里的东西也不是圣旨，那只是别人的思想，你要用自己的脑子思考，知道吗？］
苏沐橙低下头，就着稀饭小口小口地吃完鸡蛋，才甜甜一笑，撒娇道：［知道了。你不要担心呀，有些话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就抄下来背背，没想太多的。我还抄过“十年生死两茫茫”、“当时只道是寻常”呢，难道我会这么诅咒自己吗？］
叶修几乎忍不住赞一声漂亮。哟呵，这小丫头一语双关的本领见长啊。
吃完了早餐，苏沐橙准备上学去了。叶修把苏沐橙送到门口，帮她背好书包，一番话在心头演练几遍，才说了出去：［既然我替你哥哥照顾你，就要好好负责，不能轻易把你交出去，必须先让你满意，再让我满意才行，记住了？］
苏沐橙定定地看了叶修很久，眼中依稀泛起泪光，脸上却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容：［记住了。不过我们先说好，你也一样啊！］
叶修摸摸苏沐橙的头发，那时他已经断了这份心思，可他必须给小姑娘做个榜样，于是敷衍地应了一句：［我尽力。］
苏沐橙伸出小拇指，较真地纠正：［不行，要说好的！拉勾！］
叶修心中好笑，果然还是小孩子，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你真的这么想？你真的会喜欢那个人？］
苏沐橙咬着下唇，只犹豫了一小会，就说：［可能……可能一开始，我会看不惯他一阵子，但是只要你是真的喜欢，那我就会喜欢他的。］
他们相依为命地生活，他希望她幸福，难道她不是吗。即使有一点私心，也真的就只是一点点而已。
叶修笑了一笑，跟她拉勾：［那好吧，说好了。］
苏沐橙用力地晃了晃小指头，开心地笑起来：［嗯，说好了啊！］
说好了。
那时叶修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心里像一阵风吹过荒原，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回音。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
他怎么知道他会那么幸运，在不久的将来，会遇上一个像太阳的少年，那么傻，竟然愿意用自己一身的温度去温暖他。
如果他能早知道他会那么幸运，他会认真地对待那孩子。无论接受还是拒接，无论把那颗心珍重地收起来，还是郑重地还回去，至少，那样的他们是开诚布公地站在天平的两端，他们是平等的。
他只应该要么用力地抱住他，要么坚决地推开他，那才不算辜负。
可他把那颗心的暖和热来者不拒地全收下，却从没想过要它。
［我永远站在你这边。我希望……希望你能幸福啊。］
［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要是想把孙翔抢回来，我会帮你的。］
他注定要让他仅剩下的两个支持者失望了。
因为他不能再伤害那个人了。
当晚回去后，叶修告诉叶秋：“你的那位林小姐，不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