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过，这样傻不拉几的笑容，他竟然还能有再看见的一天。这笑容一下子把他拉回多年前的夏天，在那间小公寓里，窗外的太阳也比不上这一笑灿烂。
那不会是假的，他知道啊，但是……?
叶修拿筷子敲敲：“诶诶，你俩要眉目传情，吃完饭再出去传个够啊。来吧，咱们敬老林一杯。”
方锐挡住了叶修：“我说老叶，怎么什么事儿都让你一个人干完了？你给我放下放下，要说敬老林，你能抢在我前头？”
叶修一笑：“也是。”转手把刚拉开盖的汽水放进了方锐手中。
方锐站起来，端着一瓶易拉罐，直视林敬言，良久，只说了三个字：“祝好运。”
林敬言站起身，微笑着再说了一遍：“谢谢，祝你们好运。”然后和方锐轻碰了下杯。
他们手中端着的不过是花花绿绿的易拉罐，表情却是那么严肃沉重，乍一看挺可笑的。可是没有人笑，坐在这里的人，谁会不懂这样的心情呢。
因为有一个人，还有许多的人，在荣耀这片热土上，奋战厮杀，青春耗尽，却直到退场也未能拿过一个冠军。
遗憾吗？当然是有的。但即便如此，被荣耀串联的他们，曾踏入这个世界，留下过深浅足迹，就已经是他们毕生的荣耀。汗水加冕荣光，荣光会加冕最渺小的英雄。
方锐之后，其他人也纷纷和林敬言碰杯。
林敬言开玩笑问韩文清：“韩队，还是一如既往？”
韩文清淡淡道：“当然。”
林敬言哈哈笑了两声，又打趣张佳乐：“乐乐，我可不希望你一如既往啊。”
张佳乐反应了几秒，脸色一黑，想明白了。
叶修接道：“可不是吗乐乐，哥赛前就跟你说了，这次你想五亚也没戏。”
张佳乐恨不得有十根中指比给叶修。
叶修又瞟一眼正给张佳乐夹菜的孙哲平，嘴角吊着笑意：“没办法，情场得意，赛场总要失意一点嘛，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你得完了不是？”
张佳乐气道：“赢了了不起啊，老叶你少得意啊！你大爷我现在哪儿哪儿都不得意！”
方锐努努嘴。
张佳乐一低头，顿时看到碗里堆得满满的肉。
……都特么是他爱吃的。
孙哲平小声说：“乐乐，我都记得。”
张佳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狠狠地嚼。
第75章 （原文1573章）
中途张佳乐起身去卫生间。他前脚一出去，孙哲平后脚就跟着出去了，根本不需要打招呼，大家都在心里数着秒等他走呢。
孙哲平一推开卫生间的门，就看见张佳乐双手抱胸，靠着洗漱台，视线定在门边，显然是在等他。
孙哲平关上门，习惯性地整理领口，才发现自己今天穿的是休闲装，一件圆领短袖，只好尴尬地改为挠脖子。
“乐乐，打得很好。”孙哲平嗓子发干。
张佳乐冷笑：“你以前扯谎的功力呢，现在拍马屁都不过脑子了，输了还打得好？”
“好。”孙哲平斩钉截铁：“我都看着呢。”
张佳乐受不了孙哲平说这话时坚定又温情的目光，一咬牙别过脸，不耐烦道：“所以你到底来干嘛？我们霸图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就有点好笑了，孙哲平咧着嘴：“这还用问吗乐乐，因为霸图有你啊。”
“呵呵，来看我啊，看我什么？看你抛弃的前队友这一次终于连亚军都拿不到了吗？！”
…………
终于说出来了。
张佳乐吼完之后，先是一阵茫然，而后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然在赛后握手和记者招待会时，他都表现得很大度，很坦然，很“只要全力拼过就没有遗憾”——复出后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么想的， 他不断地给自己洗脑他就是这么想的。对，他不执着，不强求，他不问结果，只求心安。
都他妈是放屁！当失败的结果**裸摆在眼前，他难受得像要死掉。怎么可能甘心，怎么可能甘心啊！
他张佳乐，在荣耀中就是倒霉的代名词，四进总决赛，四次一只手都已触到了冠军奖杯，最终竟是一无所获，而这一次，连一只手触一下的机会也没有了。
“叶修已经有三个冠军了，他可以招兵买马自己奋斗，他厉害，我承认！但是我不行啊，我不行……所以我选择霸图，被骂也无所谓，我不要什么虽败犹荣，我就是想要冠军！我就是想要！为什么不给我……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就是不给我啊！”
张佳乐压抑多时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他双手捂住脸，泪水汹涌而下。
他早已经过了可以浪费机会的年纪，能停留在这个场上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正因为如此，他以不输给任何人的态度努力训练。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依然没有放弃过哪怕是一丁点可以让自己寻得提高的机会。
他是那样地珍惜机会，可是到头来，为什么机会却偏偏不青睐他呢？
那么多的努力，那么多的汗水，那么多的一切，为什么换得的却是失败。
为什么？
张佳乐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以为努力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不要太得意忘形啊！”
“比努力，你以为我们兴欣就会输给你们吗？不，不会，我们不会，任何一支队伍都不会。”
“在这个赛场上。努力是最不值得拿出来夸口的东西，因为这只是基本，是人人都会做到的，是最底层最渺小的东西。搞清楚这一点，再向高处攀登吧！”
叶修教导宋英奇的话犹在耳边，真是……让人火大啊。
因为叶修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因为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风凉话语气？
或许都有吧，但那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他说的是真话。
所以才那么残忍。毕竟除了努力，他还能做什么呢？张佳乐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他不知道，不知道啊……如果在攀登顶峰的过程中，努力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在决定成败？天赋？选择？机缘？还是冥冥中真的有注定？
“乐乐，乐乐。”
孙哲平用力但不失温柔地拉开张佳乐的手，微微俯身，直视他泪光闪烁的眼睛：“乐乐，当初叶修也有邀请你加入兴欣，你告诉我，现在你后悔吗？”
张佳乐茫然地抬头，好一会才对准眼神焦距，动了动唇，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一个字：“……不。”
“为什么？”?
张佳乐眼睛一眨，一滴热泪滚过脸颊，但嘴角却慢慢翘起：“因为，我很开心啊。”
“还有呢？”
“还有……”在孙哲平的追问下，张佳乐逐渐摒除杂念，开始认真思考。
如果还是两年前的张佳乐，在直接倒在兴欣面前的时候，他大概会无比懊恼他的选择。但是现在的他已不会了，他和霸图一起走过的两个赛季，和这些队友一起奋斗冲杀了两年。他是更重视结果，但是他也深深感动于这个过程。这两年，他经历了不少，心态也变化了很多。
通往冠军的路有很多。
叶修选择的是一条，他的选择也是一条。
叶修选择的道路充满荆棘让他一度不看好，而他自己的选择呢？事实证明通往冠军的道路，从来都没有捷径，以为收集一堆顶尖选手，收集一堆顶尖角色就能轻轻松松拿下冠军的话，未免太小瞧荣耀，太小瞧竞技这回事了。
张佳乐不敢小瞧，所以他不会再后悔自己的选择。没有接受叶修的邀请，没有回到百花加入了霸图，他都不后悔。
“还有，荣耀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张佳乐低声说着，霎时天光乍亮，豁然开朗。
孙哲平轻叹一句：“乐乐。”平铺直叙的一声，藏着百转千回的深情，穿过那么多热烈的，疯狂的，孤独的岁月，仍然一如最初，落在张佳乐的耳旁。
多么难得，又多么难过。
张佳乐长睫上还挂着泪，怔怔地望着孙哲平。
孙哲平微笑道：“还记得我们刚开始玩荣耀的时候吗？那时候真痛快，无论看比赛还是打比赛，我们都没有负担，因为我们坚信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我们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不断地变强。”
“我……离开后，仍然一直看着你。我看着你连我的份一起拼命，奋力地把整个百花扛在肩上，把一切背负起来。我很心疼，但我想，你如此拼命，我又怎么能矫情地告诉你不要如此呢？如果你愿意，那你就背负着坚强地前进吧。”
“我以为我这样是理解你，后来我才想通，那只是看起来感动罢了，我们都错了。那不是真正的你，也不是真正的百花。你根本不是拼命三郎型的人，干嘛要勉强自己呢？百花式为什么被誉为荣耀最绚烂最浪漫的打法？因为它的创造者是你啊，只有你能创造出来。它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你是。”
“后来你去了霸图，终于再没了从前的负担，你不需要再一个人背负两个人的责任，于是最初的繁花血景时的那个张佳乐回来了，这才是最适合你的状态。”
孙哲平按住张佳乐的肩，沉声道：“所以，乐乐，就保持这样的状态吧，现在你不用一个人把所有的东西都扛在肩上了，你有队友，还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如果你愿意继续荣耀的路，我支持你，如果你想休息了，我陪着你。”
孙哲平顿了顿，英挺的面容溢出一抹小小的笑，像是开心得不得了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快三十的人了，竟然显出一点十七八岁毛头小子的紧张来。
他说：“乐乐，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