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云看着他，开口道：“无论转世几次，我还是一眼就认得出师兄。”
灵霄子听到这话，只觉得心中越发难过，站在原地看着他，开口道：“这么多年了，师弟你终于还是来看师兄了……你可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想让师兄帮你实现？你说，师兄做得到的，一定替你去完成。”
只见眼前一袭玄色长袍，怀中抱着小小婴儿的师弟眸光一暗，从桌旁站起，由黑暗处慢慢地走了出来。灵霄子见他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眼眸深深地看着自己，开口道：“我来是为问师兄一句，师兄还在下界未渡劫时，可曾见过逍儿？”
崇云之所以一听到灵霄子飞升上了仙界就迅速赶来玄天城，不过就是为了问他这个问题。
他不确定楚逍死在天劫之下，是否真的神魂俱灭，还是根本就像自己当初一样，身后又有天仙墓主的安排，再次转世重生。
或许是因为不想再见到自己，或许同当初的自己一样失去了前世记忆，他派出了无数人手，却探听不到丝毫有关他的消息。
仙天之上寻不见人，那么……下界呢？
或许师兄能够给自己答案。
楚逍在数月之前于封神之劫中身陨，灵霄子却是在二十几日前新近飞升，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两界的时间流速并不对等，若他真的回了下界，那么还在下界的灵霄子一定会察觉到天地异动，就如当年那些神界来人侵入浮黎世界一样。
只要有归仙的踪影，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弟子，都意味着还有希望，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然而，灵霄子的回答熄灭了崇云心头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面露茫然，反问道：“小逍儿？没有啊，他怎么会在下界？”
崇云眼底的光芒彻底熄灭了，整个人仿佛都灰暗下去：“是么……”
灵霄子深深地觉出不对劲来。
眼前师弟的神情就跟当初他在天劫中陨落之后，意图用禁术将他的神魂召回来、结果却一次都没有成功的楚逍一样。
若说自己看到的只是幻影，师弟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又怎么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尤其是他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真实，完全不像是自己喝多了臆想出来的存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他看到崇云怀中抱着的孩子醒了。
小婴儿从睡梦中醒过来，睁开了圆圆的眼睛，什么都不管就先皱起了小脸，下意识地哭了两声，然后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换了个抱他的姿势，把他竖着抱了起来，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小婴儿趴在父亲肩上，确认抱自己的人是他，手指抓到他的一缕头发，顿时不哭了，开始睁着天真的黑眼睛打量四周。
灵霄子彻底震惊了，他没想到这个小小逍也是活的，居然还会哭！
“崇云你……”他终于颤抖着伸出了手，抓住了眼前师弟的手臂，竟然真的抓实了！
灵霄子眼底泛出泪意——是真的，这真的是他的师弟！
他完全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的师弟能够死而复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还抱着个孩子，他颤声道：“崇云……师弟……你怎么……”
崇云却只是摇了摇头：“一言难尽。”
灵霄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飞升之后，竟然还能见到在天劫之下身死道消的师弟死而复生，只觉得几万年都没有过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连连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当初、当初在天兵峡前，你不是在天劫下神魂俱灭……还有，这小家伙是谁？”
被点名的楚云寒小婴儿转过头来，肉肉的小脸蛋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一手抓着父亲的一缕头发，看起来十分可爱。
灵霄子的一颗心简直被他给萌碎了，听眼前的师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这是吾儿。”
灵霄子：“？？？”
师弟的儿子？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几千年的师弟，不仅重生在了仙界，居然还不声不响地有了儿子！
他轮回几世都没有想过自己死去的师弟有一天还会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还带着儿子！
他居然会有儿子！
灵霄子觉得自己需要静静，眼下他的重点已经完全混乱了。
师弟有了儿子，也就是说他已经娶亲了？就算没有娶亲，要有孩子，怎么着也该有个肌肤相亲之人——
完全想象不出自己目下无尘一心追逐大道的小师弟会跟别的女子肌肤相亲。
灵霄子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这可爱的小婴儿身上，看着小家伙那柔软的乌发和稚弱的颈项，想到这居然是小师弟的血脉，只更想好好看看他：“来，让师兄抱抱他……”
小婴儿这会儿很听话，不哭不闹任由他抱了过来，安静地待在他怀里，眼睛里像是盈着一汪水，看得灵霄子心都醉了。
刚刚惊鸿一瞥他就觉得这孩子像楚逍，现在凑近了看，更像了。
灵霄子觉得这整件事都很难以理解，这不是师弟的儿子，是楚逍的儿子吧？
崇云看他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抬头看向自己，说道：“师弟你……唉，在师兄面前就说真话吧，不要骗师兄了，这根本是小逍儿的孩子吧？你看这眼睛，这小嘴，跟他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小婴儿一点也不怕生，伸手去抓他的胡子，灵霄子握住他的小胖手，有些激动地道：“所以你们师徒是在仙天上重遇了？这是楚逍的孩子？他把孩子扔给你就跑了，所以你才要到处找他？”
他越推测越觉得自己的思路正确，听说徒孙在仙界树敌无数，还结仇结到魔界去了，肯定是因为这样，怕带着个孩子跑不了，又正好遇见了师弟，才把孩子扔给了自己的师尊。
灵霄子低下头来，逗弄着这可爱的小婴儿，看他“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由得想道，这样就对了。孩子是徒孙的，不是师弟的，师弟不过是给他带着，不过孩子的娘呢？难道跟孩子的爹一起亡命天涯去了？
他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到了完美的解释，接受了这个孩子的出现，结果被师弟一句话给完全打破：“师兄，这的确是我的血脉。”
迎着灵霄子惊疑不定的目光，崇云平静地道：“是我跟楚逍的孩子。”
灵霄子：“……”这句话的效果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把他劈得连胡子都僵硬了。
崇云释放出了魔气，表明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把他带回魔界的人就是我。”
灵霄子呆滞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活了上万年，简直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师弟——还有徒孙。他飞升仙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出入酒楼茶馆，自然听说过这个仙界第一美人和魔尊不得不说的故事。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婴儿，这眉眼长得像小徒孙，轮廓又有点师弟的影子的小婴儿打了个哈欠，朝这个看起来很震惊的白胡子爷爷笑了笑，张嘴吮起了自己的小手指。
灵霄子三观碎裂，暂时重组不起来。
当初听到话本故事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想想看，一个仙帝跟一个魔尊！可起码话本里没有写他们两个还生了孩子！
孩子！
“那、那楚逍他现在人呢？”半晌，他终于摆脱了这种震惊感，想起了正事，“他去哪儿了？”
难道他是难以接受师尊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两个人还有了孩子，所以就跑了？
他想起当年师弟为了挡下那些天外来人，不惜强行提升境界，引动天劫，最后落得神魂俱灭，在天地间不复存在，而楚逍则从此性情大变，一夕白头。
当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师徒情深，现在看来好像完全不是这样。
灵霄子试探着开口道：“师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尤其是你们师徒之间。当初所有人都以为你在天劫之下神魂俱灭，楚逍他一夜白头……”
屋内温度骤降，崇云周身都散发出冰寒气息，寒冷刺骨到了极点。
玄天城上空铅云密布，城中气温骤降，不多时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转眼整座城都被冰封住了。
灵霄子的话音消了下去，他听到外面的剑仙们纷纷跑了出来，说道：“咦，好端端的怎么下雪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师弟整个人都冰封起来了一样。
他怀里的小婴儿突然挣扎起来，“啊啊”地叫着向崇云伸手，想要回到父亲怀里去，小脸皱了起来，迅速变红，看起来十分不安。
灵霄子下意识地安抚起挣扎不停的小婴儿，听面前的人说道：“师兄，楚逍已经死了，跟我当初一样死在了天劫之下。”
小婴儿得不到父亲的关注，终于放声大哭起来，风雪破窗而入，将一室温度彻底吹散。
崇云抱过了大哭的儿子，转过身去背对着灵霄子，说了一声“师兄保重”，然后父子二人都化作了幻影，消散在了风雪中。
灵霄子：“等等……师弟！”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只感到非常不安，想到当初楚逍的样子，一消沉就是一千年，还孤身仗剑下幽冥，这次换了师弟，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他只觉得自己得赶紧回下界看看，说不定小逍儿真的回去了，只不过自己不知道。
这样想着，他立刻跑出院子，跑去向一众宗门长辈辞行：“灵霄有急事要回下界一趟，各位师祖千万别拦着我！”
说完召出了自己的剑，化作一道流光就冲进了漫天风雪中。
*
“系统重装中……”
“系统重装完毕，开始升级……”
世界安宁静谧，楚逍闭着眼睛，整个人仿佛在一片温暖的光中沉浮。原本一点都不想睁开眼睛，但随着两道提示音响起，他还是被一股力量拽离了这团光芒，不得不找回了自己逸散向不知何处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睛。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人类哲学史上最经典的三个问题——
我是谁？
从哪儿来？
要到哪儿去？
楚逍很快就发现，这三个问题自己居然一个都答不上来。
不，不对，还是有一个他知道的。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