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有雨(GL)》分卷阅读7

    她从老家回来后,瞒着赵先生,瞒着秦予晴,瞒着所有人,去拜访了一趟那个人。

    雕花的长桌,会客厅的内室,一头坐着安乐,一头坐着秦昌海。

    “我知道你是谁。”那人说。

    “你知道是应该的,这么久以来,一直派人跟着真是多虑了。”她说。

    那人笑了下,双手十指交叉握着放在桌面上,闯荡商界几十年的他,怎会在话语上落败于一个姑娘家,他其实早就猜到这人和她女儿的关系,但当他看到雇佣的人录下的视频时,还是数夜未合眼。

    秦昌海可以为了他的家,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

    他曾以为他的家很美满,那时的夫妻二人还没有孩子,小公司也处于起步阶段,加上妻子协助他打理事务,每日起早贪黑,也不觉得累,充实快乐得很。

    他有一个很好的妻子,通情达理,贤淑知性,有段时间由于公司业务不景气,他将负面情绪全撒在她身上,他看不到背后的她抹下的泪,第二天一早,她照样为他熬好了鸡丝粥,笑着对他说早安,他喝着粥,愧疚的男儿泪一滴滴落下,融入暖暖的粥里,他对自己发誓,就算再怎样,他一定不负她。他每天更加辛勤地工作,跑客户,接待应酬,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他们有了个孩子,女孩,他在产房里抱着那小小的一团肉,笑开了颜,那时正好是初夏的黎明,晴朗的天阳光普照,他便给她起了名,叫秦予晴,带给世间以晴天,她就是他的太阳。

    也许每一个女儿,都是父亲的小太阳。他给她无尽的宠爱,她给他无穷的快乐,妻子也为他们高兴,他觉得幸福极了,小公司蒸蒸日上,也不用扩大,就这样正好,让他能有时间顾着家。他沉浸在小日子的快活里,全然未察觉到妻子已日渐发丝稀疏。终是有一日,他有个重要客户需要往年的一份文件,他跑回家,翻了好几个箱子,文件没找到,几张三甲医院的诊断书倒是被他意外翻了出来,他愣愣地将那几张东西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地看了□□遍还不止,双腿撑不住了,一下瘫软,跪在木地板上。

    他恨,恨他的命,恨他妻子的通情达理,更恨自己安于享逸,之后的几个月,他卖了公司,求了无数亲戚、朋友、甚至客户,也没有救回她。

    是自己,没能力,没资本,没足够的钱,他很清楚。

    他抱着他的小太阳,撑着黑伞,站在一座石碑前,雨水刷拉拉地敲打在伞面上,震得他全身发颤。小家伙可能是察觉到了,对他说,“爸爸,雨,雨。”他听不到,他那时什么也听不到,只有雨滴猛烈的敲击声,阵阵痛击他心脏。爸爸,爸爸,她还在唤他,不管他有没有听到,她唤了他好久,刚学会说话的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听着雨声,恍恍惚惚,双腿发软,觉得什么都不想干了,什么都是白费力。“爸爸”,他总算听见了,木讷地看向怀里,“爸爸,下雨了,雨,雨”,她的声音幼嫩软绵,“明天,太阳,太阳。”

    他听懂了,差点哭嚎出来,他抬头将男儿泪憋回去,抱着他的小太阳,离开了墓园。雨还在下,越来越大,但再也震不了他什么,他越走越有力,也不怕了,上天再怎样折腾他又如何,他有他的小太阳。从那之后,他贷款,还了债,重新开了家公司,他更加起早贪黑工作,经营人脉,跑生意,接待应酬,他的职员都认为他们严苛认真的老板绝对是铁打的人。

    他将他对她的所有愧欠,都给予在女儿身上,他要赚钱,赚很多钱,他再也不要让雷雨第二次痛击在他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他要赚足资本,谁敢欺负她,他跟谁拼命,他可以为他的小太阳做一切事情。

    一切他认为的,为她着想的事情。

    “说吧,你的谈判条件。”中年银发的他坐在雕花长桌的一头说道。

    他倒是挺想知道这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可以拿出什么来,与他抗衡,他也早已有决定,无论是什么,他都是不会答应的。

    长桌另一头的人从包里掏出了一份文件,利落地往桌面的那头一滑,正好落入了他的手里。

    秦昌海翻开文件,一页一页地看过去,平平静静,没有勾嘴角,也没有皱一丝眉头。

    他翻完了,也将那份文件往桌面的另一端滑过去,回到安乐的手中。

    安乐收起文件,面无表情看着他,他也很漠然地端详着这个系发姑娘。

    “就这个了?”他开口。

    对面没有回话,他也明白,应该也只有这个了,除了这个筹码,这个小姑娘还能拿出什么呢。

    “我拒绝,谈判无效。”他说。

    算是预料之内,但安乐有些疑虑。

    “她以后都见不到你,也没事?”

    “没事的,”他说,“我早已将足够的财产转到她的名下了。”

    “你觉得她要的是你的资产?”

    “我不管她要的是什么,我只要她好。”

    “你觉得你这是为她好吗?”安乐放硬了语气,她有些激动,平复着气息。

    “啪!!”

    对面的中年男人忽地双手拍桌而起,“那也好过让她跟你这无能的人在一起!”他怒目圆瞪,“你能为她保证什么生活?连房子都买不起,没有她这些天保障你,你早睡大街去了!将来,将来,你也想拉她和你一起睡大街?!如果发生更危急的事情,是她来保你,不是你保她!!”

    他生气,又揪心,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像极了当年自己,他恨那个无能的自己,连至亲之人的生命都挽回不了,而她现在对生活的束手无策,跟他那时没有两样,所以,不管她开出的筹码是什么,他也绝对不会把女儿交到这个女人的手里。

    安乐还在平复着气息,她低头看着桌面,没有看对面暴跳如雷的人,这些话,她也预料到了,她甚至预想过更多比这还要恶毒的话。

    那人粗喘着气,坐回椅子上,扶着额,冲她摆了摆手,“你走吧,记着,就算我被关一辈子,也不准你和她在一起,即使你将来有了资产,我也不同意,女人和女人,有什么未来可言。”

    “如果,”安乐抬起头,“她还是选择和我在一起呢?”

    中年男人一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瞅向她那边,一字一顿道,“你觉得,出了事以后,她还会选择你?”

    “如果她会。”

    “风筝只会随着风,不随人,”秦昌海眯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一头饿瘪待尽的狼,“你这小丫头果然还是不了解她。”

    他说中了,审判结束之后的一天傍晚,落日已经下去了,天际泛着墨色,她下了班,走至公司大门口,一抹熟悉的影子在不远处盯着她看,目光渗人得可怕,她缓缓走过去,迎着那双抠心的眸子。

    当着来来去去下班白领的面,秦予晴一把将她衣领揪过来,她已经等她很久了,也决心是最后一次这么等她。

    “你知道他被判了多久吗?”她眼里涟漪阵阵,“等到出来时,也是一具白骨了,你知道吗,你知道的吧。”

    安乐任她揪着领子,艰难地吸气。

    “他是我爸啊安乐!”

    秦予晴嘶吼着,泪水如珠一颗颗滚落下来,这些天连日的折磨已将她神智打成浆糊。

    “你有你的爸爸你的家,你要保护他们,好啊,可我也有我的家人,我妈早就死了啊,我求你放过我爸,不管他做了什么,他终究是我爸啊!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

    “这么多天以来,原来你一直在忙这个啊,忙着抓我爸,还要和他女儿睡,你不会做噩梦吗?真是委屈你了。”

    “还有,我真是太佩服你了,那天你知道我就坐在下面的吧,发言得真是太好了,简直完美,滴水不漏,我都要怀疑你有没有双胞胎了!你丫的是不是两年前决定留下来后就在盘算着报复我了啊?是不是?算了我也懒得听你解释,你再说什么我也不想听。”

    她松手放开了她的衣领,她累极了。

    “好……现在你家已经获救了,也不需要我这个罪人的女儿为你做什么了,从今天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她越说越无力,转身欲走开,“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你也不用来找我。”

    安乐看着她摇晃着走了几步,提脚冲上去没出两步,又被侧过头的她猛地叫住,“不要追过来!”

    她缓缓别过头,慢慢继续往前走。

    “别想追上我。”她说。

    安乐就那样站着,双腿瘫软,再也迈不开步子。

    这一下子迈不开,就是七年。

    她想起她曾提过,她爸形容的,说她是是牵不住的风筝,谁要是有能耐够着了那个线轴,线也会断,要不然,你以为自己在拉着她,其实是她在牵着你走。

    或者,她越飞越高,根本不会顾在后头奔跑追赶的你。

    而追着追着的你,也始终只能在地上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づ ̄ 3 ̄)づ我要准备正经地起章标题了……

    ☆、持续雾霾

    在那之后,数不清的夜里,时常有一道落寞的身影停留在河滩旁,望着对岸的灯火辉煌,兀自欣赏,身边成对的人儿走来走去,或呢喃或**,也打扰不到她,她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忆着那些属于她的回忆,耗着耗着,黑夜却似没有尽头,将她深深吞噬。

    她牢记着那天那个中年银发的男人冲她说的话,她知道那是人的气话,气话往往不能当真,但她承认,她服气,她确实没有能力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实际的保障,她有的,只是炽热的心,柔嫩的**,可这些又算什么呢?那些电视剧里的什么我只要有你就可以了别的都无所谓的情话,感动感动就可以了,要她真的这样履行,安乐绝对说不出口,也做不到。

    事实的打击逐渐磨平了她的方刚血气,她要的,是真正安定的生活,有经济保障,有物质倚靠,有精神追求,缺一不可,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她悔恨那时不该独自去取那串曾经她们一起编的手链,这样是不是就不会一时脑热留在这座城市,也不会有后续那些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她和她也不会有过多的纠葛。如果她那时跟着父母去了北方,不再回来,不再见她,她们肯定过得比现在好,至少她会过得更好,安乐希望她好。

    她辞了那家打工的外企,离开了那间满是柚子香甜芬芳的狭小出租屋,她去了趟北方,与安乐爸和安乐妈交待了债务资金的事宜,以及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就独自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个曾经整天邀她们去酒吧玩的富家公子阿飞,听说了她们的事,特地托了一帮人找她,也找不到,据说查到了她的航班,去的是大洋彼岸,再之后,就是杳无音信了。阿飞也去找过秦予晴,被秦予晴轰了又轰还拉黑了,现在的秦予晴,只要在她面前提一点关于安乐的事情,她都会暴走,哪怕只是无心的一句祝福,祝你今后平安喜乐啊,她也会立马拉下脸来不认人。

    她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全身就会发冷,很冷,从胸腔深处,凉意一丝丝往外冒,坚冰似的,再也化不掉。

    她想忘记所有,甚至吃药,可周围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一杯水,是她,一件雪纺衬衣,是她,路过的陌生人,是她,电视关了静音,是她,窗帘拉上了,是她,灯关上了,到处都是她。

    一个无月的夜里,她实在受不住了,翻出那些压箱底的手串,颗颗晶莹,璀璨如星,其中有一串,整串都是剔透的纯白色,是刚认识那人时和她在英国小镇的屋子里一起编的,她说这串是她,梨花的白,清雅的色泽,她俩编完后她给她戴上,说一辈子不要拿下,后来那人决定不随父母北上而独自留在她身边,由于忙碌时常不回家,又把这串珠子给了她,说既然当初秦予晴编这手串的时候念的是她,那她希望秦予晴能自己戴着它,这样就如她一直在她身边一样,即使她人不在,手串也在,心也在。

    秦予晴把那些手串全取了出来,一串串,理得整整齐齐,她出了门,路上除了残存的昏黄街灯,什么也没有,她来到河滩旁,对岸的斑斓华丽早已黯然,江水仍旧汩汩,在凄厉的晚风里翻涌,她把捂在衣兜里的晶莹手链一串又一串取了出来,一串又一串,相继扔进了奔腾的江水里,她瞅着底下似乎至深无底的黑暗,平静地,扔完了所有。不过其实还剩了一串,藏在她的怀里。她从包里掏出一枚打火机,从怀里取出了最后的那一串,“咔擦”,点燃。她看着那些如梨花纯白的珠子渐渐泛黄,变黑,裂出狰狞的纹路,像极了现在残破不堪的自己。“啪嚓”,绳链断了,那些残损的珠子一颗颗落下,落入漆黑无底的江水里,再也不见。

    再后来,估计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吧,天下那么大,人可以去很多地方,天下也很小,小到我们永远不可能躲着不被发现。也许是前辈子的千万次回眸,才换来我们今生的擦肩而过。也许是擦肩而过之后的亿万声呢喃,才换来我们此生的不期然再遇。

    多年后,安乐由于公务回了躺国,回到了那座城市,准备就呆一个月,事情处理完了就走,而她现下在这地方的交际圈子里,那个人的名字还是跟以前一样响亮,她避着,不去听,人多的晚会,她也不赴,她不是怕那个人,她是不知道该不该见。

    这么多年了,时间可以冲淡舌尖触感,可以模糊回忆画面,她希望她原谅,又觉得她不可能原谅,至亲之人的离去,给她造成太大的打击,而她实在不确定这些年里她到底有没有走出来。同时,安乐也清楚她是知道自己回国了的,因为最近她的名字出现在本地各家财经报道里,况且她和她如今所处的交际圈子,几近重合。她应该也是避着自己,也许是一直避着,而在她愿意见自己之前,安乐是不会去主动打扰她的,除非……

    她们不期然再遇了。

    也是很戏剧性的,安乐主持完工作会议后开车绕道回去,本欲为了寻曾经的一家大排档路边摊,却在已陌生的公路上差点撞死了突然蹿出来的秦予晴。

    她看着她在车头大灯的照射下一身的狼狈样,下意识地,开了车门冲上前拦住了她。七年了啊,她设想过数百数千种再遇的场面,也没预料到现在突兀又难堪的相逢。不管如今上流圈子里的人怎么评价,她也认为,始终认为,秦予晴永远都是她灰暗天空里唯一不灭的星辰,永升着的太阳,到哪里都可以绽放出耀眼璀璨的光,而这一道道光芒,哪是那些黯然失色的萎草枯枝能配得上的,就算污浊的沼泽水泼溅过来,光耀也能激发出炽烈的温度,将其尽数消散。

    所以,就算她跟她说,说她已经怀孕了的事,那么多年来一直支撑在她内心深处的暖流,也从未停缓。她知道她恨,但从来没有怪过她,即使她再纨绔再玩世不恭,她只会怪她自己。

    安乐没有再回答她什么,推车门出去将手里的竹签儿扔了,外边冷嗖嗖,抬眼看看夜空,乌云太密集了,寻不到圆月,安乐又坐回车里,车里的她还在。

    《御宅屋》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