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我也感叹,“一面读书一面照管生意,不容易啊,少东家真是个孝子。”
“是啊!”掌柜的难得地语气正经,“叶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过几个月就要科考了,家里的人都不放心,连书院的先生也不放心,可少东家执意要来。”
我暗暗钦佩少东家,一个书生有这样的决心,实在难得。看来他非常重视飘香楼,有他照管,我们楼里的生意一定不会垮的。
在掌柜的劝说下,我硬着头皮继续干,日日期盼少东家早点到。这天,楼下忽然敲锣打鼓,鞭炮大作,我探头一看,舞龙舞狮的队伍正在楼下表演,吸引了不少人。许多人仰头对着楼上指指点点。
出什么事了?是少东家来了?
我正在猜测,肩上被人一拍,是阿福。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排场是不是很大?”
我点点头。“……是少东家到了吗?”
“不是。是飘香楼改名。”
“改名?”我惊讶极了。“为什么要改?”
阿福笑一笑,又拍了拍我:“我们飘香楼能有今天,全是托你的福啊。”说罢转身走了。
我听不明白,便跑出楼外去看究竟。
我一抬头,立刻呆在当场——只见飘香楼的牌匾换了,取而代之的是“忠义楼”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忠义楼!我明白过来的时候,立刻一阵牙酸,跑去找掌柜的。
“谁起的?”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胡来了。
掌柜的八字胡子一翘,“自然是我取的,妙不妙?”
妙个头!“掌柜的,我们这里好歹是吃饭的地方……再说,忠义两个字……”
掌柜的挥挥手挥断我的话:“好啦,你只要招呼好客人就行,别管取什么名字。反正我总不会害你……楼里多进账才是头等大事!”
我无奈,见他一心都在算盘上无暇理我,只得忐忑地回去招呼客人。
客人一批接着一批。才安顿下一桌,楼梯口很快又上来了一群人。
我赶紧挂上笑容迎上去:“几位爷,这边请,你们……”
我一抬头,迎上两道阴冷的目光。走在前头的人一身红衣,正是戚凤!
第6章 示威(上)
我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清晰地感到后背有冷汗渗出。
他不会是来……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每一个都令我紧张。
戚凤没开口,戚凤身后的人则不客气地道:“小子挡路干什么?”
我急忙回神,偏身让开,把他们往里面引:“几位,这边请这边请……”
我心里跳个不停,都不知是怎么把他们哄到座位上;他们一坐下,我就偷偷窜到掌柜的那里:“掌柜的……”
“不是叫你去招呼客人吗?”拨着算盘,眼皮也不抬一下。
我万分焦躁,一把按住算盘,压低了声音,“那桌客人……他们……”
掌柜的总算抬眼,随即眼中冒出兴奋的光。“那桌有钱啊!啧啧,看那衣服,那鞋子,身上的玉佩……”他眼睛逐渐发直。
我简直眼前发黑,勉强把声音又压低一分:“掌柜的,你看清楚,他们是桐庄的人,你说他们来是不是要……”
听到“桐庄”两字,他总算有了反应,笑容一下不见。然后瞪着眼睛又往那边看了看,突然用力抓住我手臂,正色对我低声道:“韩春,那桌人就交给你,好好伺候……,吃完他们结账!”
我大惊。“掌柜的!你……” 没等我说完,桐庄那桌就有人嚷嚷了:“怎么回事?爷几个坐了半天,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来了来了!”我在掌柜的眼色示意下,慌不迭地挤出笑容迎上去,“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把你们拿得出手的菜,选几个上来。”还是刚才嚷嚷那人,他长着一脸大胡子,坐在戚凤旁边,不屑地瞧着我。
“小店拿手的菜有……” 我试图报上几个菜名,但心神不定声音便有点迟疑,很快被隔座阿福娴熟的招呼声给盖过:“来来来,这边坐!哎哟这位爷一脸福相啊,近来必是鸿运在身……是第一次上我们忠义楼吧?一看您就面生!正逢我们更名之喜,一两银子以下的菜每桌送一个,您随便选……”
戚凤忽然表情微动,冷哼了一声:“忠义楼。”
我的脸蓦地一热,几乎抬不起头来。我也明白这个名字是多么地大言不惭。
旁边的大胡子立刻声音洪亮地接话:“就是!一个小小的酒家就敢叫忠义楼,好大的口气!忠义在哪里呀?老子怎么没看出来?”
“大哥,忠义就在这里,”又一个声音冷笑道,手朝我一指,“就是这小子。有点跑腿的能耐就给自己立贞洁碑坊,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小子……忠义?哈哈哈!”他们打量着我,哄笑起来。
我只觉楼里所有的眼睛都盯在我身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都怪掌柜的取个招摇的名字,惹人耻笑。我心里埋怨着,暗吸一口气,在单子写下几个招牌菜递上去:“客官看看,这些行不行?”
大胡子向戚凤看一眼,戚凤微微点头,大胡子便满脸骄矜地接过单子,开口就挑剔道,“哼,你这也算……哟,字倒写得不丑……”他看着单子,脱口道。
但他马上噤声——戚凤瞪了他一眼,接着冷冰冰地开口。
“就这些,再来壶好酒。”
我急忙去拿酒。大胡子的话让我想起了我娘,我爹死得早,我懂事起就跟着我娘一人,家中贫寒,她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却还送我到私塾念了几年书。可惜,我十五岁上她就死了,我到底没能对她尽尽孝心……
我心里一酸,斟酒的手有些不稳,洒了几滴出来。
“长没长眼,酒都不会倒!”
“忠义的意思就是笨手笨脚?”
一连串的嘲讽立刻趁机从席上冒出。
我道歉,“对不住,客官,多多包涵!”赶紧集中精神好好倒酒。他们是来找茬的,我不能不小心。
我小心伺候着,又是倒酒又是摆碗,等到菜陆续上了,心想终于能松口气了。可还没等我想完,责问声又起。
“这鱼死了三天了吧?”大胡子夹着一块鱼肉,正冲我瞪眼。
“不可能啊,我们的鱼都是刚杀的……”
“还敢狡辩!”
我只得小心道:“那……我给拿去换换,客官稍等……”
才换了鱼,又有一个人嚷道:“这鸡也太老了,让人吃的么?换了!”
换了鸡,紧接着又有声音道:“这茄子怎么搞的,想咸死人啊!拿下去重做!”
总之,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老了就是嫩了,我晕头转向,里里外外跑了五六趟,几乎把席上的菜换了一半,那桌人才稍微安静些了。
眼看吃了一半,我正为如何顺利结账头疼,叮地一声,什么东西落地,原来是戚凤的配饰掉到了地上。
我就站在旁边,于是顺手捡起来:“戚庄主,你东西掉了。”
他微斜着眼睛看我,点点头算是认可,接过去重新系上。
这时“啪”地一声,大胡子的衣上的一个银佩环也掉到地上,他笑着对我道:“小兄弟,给我捡起来吧!”
我捡起了给他。
可还没等我直起腰,金属落地声又起,谁的剑鞘滑到地上。“小伙计,我东西掉了。”我只得又捡。
接下来,“叮咚”“啪啦”声接二连三,几乎每个人的东西都掉了一回地,有的是饰物,有的是银钱,有的是筷子……
我脸上燥热,呼吸急促。我知道他们是在羞辱我,叫楼中所有人知道,我韩春不过是让他们随意呼喝的下等人,他们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楼里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看,但没有人出声。我急速瞥了一眼四周,人们的眼神有同情的,有嘲笑的,有看好戏的。
我深吸一口气,来者皆是客,桐庄的人也不例外,不能不伺候。我绕桌子底下一圈,直到把最后一个人的东西捡起来。
折腾了半晌,我猜想他们大概是乏味了,总之他们准备走人。这才是最让我紧张的时候!我惦念着结账的事,陪着笑问:“几位客官吃好了?”
戚凤用眼神示意我过去。
我心里打鼓,眼角瞥见掌柜的目光耽耽,只得笑着过去:“戚庄主,有什么吩咐吗?”
他唇边掠过一丝笑。“伺候得不错。” 信手扔了一枚铜钱在桌子上我还没弄清什么意思,手臂一痛,被人大力钳住,耳边响起大胡子的粗声:“小子,还不谢赏!”
盯着那枚铜钱,我这才明白,原来……是给我的赏钱?手肘处一阵剧痛,大胡子扭得更用力,我冷汗涔涔冒出,被他按着几乎贴到桌子上。我胸口猛然憋了口气,怎么也不肯低头,便不出声。僵持了一会儿,我又被按低了几分,脸已经贴上桌面了,手臂更是快要折断。就这样废掉一条手臂未免不值,,不得已咬牙勉强道:“谢……谢戚庄主……”我声音很弱,但是很清晰,因为坐满了客人的楼上此时出奇地安静。我知道人人都盯着我,受辱的感觉更深。
他们满意了,我的手臂也终于松下来。今天是“忠义楼”招牌挂上的第一天,也是我受尽奚落的一天。唯一让我安慰的是,他们把饭钱给结了。
收拾完一桌子的残羹剩汤,我狠狠看了掌柜的一眼,大概我眼神过于凶恶,掌柜的抖了一下,冲我一笑急忙低头打算盘。
我这口气一直憋到打烊。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我径直走到掌柜的面前,告诉他我不当跑堂伙计了,继续回厨房烧火!
“那怎么行?你一走……”
“我不干了!你找别人!”我满腔怨气打断他。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