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麒很清楚这一点。
“我开始以为,那只是普通人对蓬山公的忠诚,但在了解了整件事之后,我知道我是错的。
“我可以确定,就算当时需要照顾的不是台甫,而是其他人,主上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主上、是个善良的人。
“而现在,台甫你正在压榨这种善良。”
面对这样的指责,峰麒睁大了眼睛。
“主上既然是天命所选择的王,就要承担起一切责任。因此台甫的希望落空也好、我无法继续当王也好,包括主上可能不被朝臣和人民承认、归国以后可能出现的种种麻烦,都要怪罪在他的头上。
“都是他的错,谁让他被选中了——这就是台甫真正的想法吧?
“这样的想法,和那些把杀人罪强加给他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十六
“是个很喜欢掌控一切的孩子呢、峰麒!”
玄君若有所思地说道,比起解释来更像是感慨。
“所以当发现真的有他无法左右的事,他就开始不安了。”
哪怕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天命”的代言者而已。
玄君为不曾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微微叹气,花满楼也随之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我想我并不是适合的人选……”
玉叶突然笑起来。
“是王上自己觉得不适合,还是、峰麒这么说?”
明明是包容了整个蓬山女仙的不礼貌态度的温柔孩子,此刻却显得十分执拗。除去自己的性格之外,很难说就没有受到其他什么影响。
王与麒麟之间的羁绊……吗?
或者、不止于此?
看起来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呢……
玉叶饶有兴味地用贝壳扇子掩住了唇边的微笑。
“无论怎么说,还是先请帮助峰麒履行接下来的仪式吧。”
表面上是这种折衷的语气、其实怀有促狭之意的玄君,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低下头,又轻轻叹了口气。
并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孩子,但此刻的叹气次数未免太多了一些。
只怕是……怀着不曾察觉的不甘心吧?
在花满楼点头的同时,也听到宫殿门口传来的脚步声。
一个较为陌生、显得很沉稳的,应该是刚刚才见过的月溪大人。
另一个则熟悉到用不到听脚步声也知道是谁……
花满楼有点怔忡,几乎是不自觉地站起身来。
“想来问一下、主上之后的打算……”
非常突兀的一句问话。连问话都算不上,好像就是用打招呼的语气说出来了。
可以想像问话的蓬山公、现在应该称为台甫了、大约是侧过头去,不太情愿的模样。
就像最初见面时那样,因为被自己误认为骑兽,而不太开心的别扭样子。
花满楼静静地绽开微笑。
就是没办法对他生气……呢。
“说起来……确实有一件事……”
“哦。”
简单的一个字里带有多少紧张的成分,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说得清。
月溪默默地看着整个人都有点僵硬的峰麒,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气。冷不防花满楼已转向了自己。
“想请求月溪大人留在都城、担任冢宰之位,可以吗?”
“啊!这……”
方才还在暗笑峰麒的月溪,自己也僵硬起来。
按理说应该下拜行礼吧……
不过面前这个少年、就算顶着王的头衔,终究要离开的。
而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给了自己。
当他离开之后,自己就……
芳国的权力中枢,实际上不会有任何变化。
却多了象征天命所归的台甫。
没有比这样更好的局面了。
这些……都是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在失落之余想到的?
“我恐怕还要回芳国一趟,”花满楼带着点歉意继续说道,“答应玄君要履行完所有的仪式后才走。”
仪式……指的就是登基的典礼吧。
新王在民众之前露面,也是必要的。一旦见到天选之王和麒麟一同出现,怀有担心的人民也会渐渐轻松下来。
安居乐业的人们是不会在乎宝座上究竟有没有人的。
峰麒把所有这些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都没有想到还有什么可指摘的。
除去提议的人完全没有为自己着想这一点。
花满楼……他应该是很想马上回家吧?在遭受到这个世界接二连三的冷遇之后?
刚才自己还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台甫……在压榨主上的善良……”
“这么做、和把杀人罪强加给他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月溪的指责好像渗透到骨头里去,不断地循环回荡,又和耳边的月溪的声音交杂起来。
“台甫……台甫?”
已经下定决心般地叩拜行礼之后的月溪,带着些理直气壮的神态看向峰麒。
“我记得台甫是打算向主上道歉的?”
被报之以狠狠的白眼,月溪仍然带着无所谓的笑容,与对方直视。最后还是峰麒不得不转过头去。
花满楼听着那个熟悉的脚步走到自己面前,重新拜伏下去。
“承天命、恭迎主上。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怎……”
刚刚开口询问的花满楼,就被不客气地打断了。
“主上还没有回答我。
“请主上回答‘准许’。
“这是我们之间的契约。”
月溪的表情有些无奈。
——这也算是道歉吗?
想想而已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玉叶的神情也差相仿佛。
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可以了解他是以这种方式在表达自己的歉意、以及承认国君身份的态度,但在不相干的人眼里,这种举动恐怕被称为“傲娇”吧。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