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堕深渊》分卷阅读13

    奚微“啪”地一声把叉子拍在桌上打断他:“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

    他把椅子一推离开了。杜淮霖看着他的背影,向后一靠,揉着眉心,神色也有些淡淡的倦怠。

    他做这样的打算,当然有他的私心。夜长梦多,让奚微知道真相这件事该提上日程了,他怕等不及奚微高考——某些事情好像已经开始渐渐失控不受掌握,再这么继续下去,他也无法预知还会发生些什么。比起高考,出国留学无疑是个更好的解决办法,趁现在事态还没有发展得太严重,也许有了距离,会更容易开口。如果奚微愿意,他会以最快的速度替他办好一切手续。

    可奚微从里到外都写满了抗拒,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在尊重奚微的意愿和最合适的解决方法之间,他亦陷入两难的无奈境地。

    过了好一会儿奚微才回来,应该是洗了把脸,额头上一缕刘海还贴着。他坐下,默不作声地继续吃东西,杜淮霖也没再就这个问题和奚微进行交流。餐厅舒缓优雅的爵士乐流淌而过,似看不见的墙把他俩隔开了。

    沉闷的一餐吃完,天已擦黑。奚微跟在杜淮霖身后上了车,系安全带。

    一路无话。奚微板着面孔,路灯的光影有节奏地掠过他的侧脸。杜淮霖按动旋钮,电台里正放着首老歌,张信哲的《信仰》。高亢清亮的男声深情款款地唱: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我爱你,是多么温暖多么勇敢的力量……杜淮霖目不斜视,奚微看他一眼,抿紧了嘴唇。

    车子一路开进地下车库。杜淮霖说:“我晚上还有事,就不上去了,你自己小心。”

    奚微解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

    “后天我会出趟远门,可能要十天半个月。这段时间你再慎重考虑考虑,毕竟事关前途。”杜淮霖最后提了一句。

    “你希望我出国?”奚微问。

    “我希望你过得更好。”杜淮霖说。

    “我只是你包养的情人,我的前途,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杜淮霖没说话。他掏出烟,想了想,又揣了回去。

    “喜欢一个人,当然希望他有更好的前途。”杜淮霖摸摸他的头,“别想太多,我对你的感情,你早晚会知道。”

    奚微盯着他的眼睛,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杜淮霖淡淡地笑:“书要拿上去吗?很重,明天我让人给你送去吧。你也别熬太晚,早点儿睡。”

    “知道了。书我还是自己拿吧,反正有电梯。”奚微怀里捧着那套《冰与火之歌》,杜淮霖也下了车,替他按电梯。门开的时候,奚微突然踮起脚尖,在杜淮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拜拜。”奚微跳进电梯灿烂一笑,还没等杜淮霖反应过来,门缓缓合上了

    杜淮霖看着那层层上升的数字,突然有种不顾一切将奚微拦下来的冲动。他敲了一下电梯门,闷响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经久回荡,像把他从梦中惊醒了。

    直至数字停顿在“21”,许久都没有改变,杜淮霖才回到车上。他靠着椅背躺了好一会儿,拉开车里的烟灰缸,把烟头熄灭了,缓缓驶离。

    放了两天假,等奚微再回学校的时候,班上却少了个同学。是个女生,平时性格活泼开朗,勤奋好学成绩也不错,还向奚微请教过几次问题。程驰望着那个空下来的座位,胳膊撑着脑袋大发感慨:“胡欣悦啊,听说压力太大得了抑郁症,现在看见书就哆嗦,休学治病去了。真没想到,明明挺外向挺开朗一孩子呀?唉,只能说高三狗实在是苦,跟抗洪抢险的沙包似的,抗不住的就被这滚滚题海给冲走了。”

    奚微沉默着打开课本。人生的苦难他可以咬咬牙挺过来,但这也不代表挺不过来的人就不坚强。毕竟谁曾经历过怎样的心路历程,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

    “程驰,问你个事儿,”奚微说,“你对出国留学有了解吗?”

    “啊?不了解,没关注过。”程驰趴在桌上,手指挂着水性笔在那儿转:“我成绩又不是那么好,肯定拿不着奖学金,我家也没那个财力供我出去浪。老老实实呆在国内,按部就班考大学找工作才是正途啊。”

    “你家要是特别有钱呢?”

    程驰来了精神:“那还说啥,只要有钱这些都不是事儿!不管国内还是国外,有钱和没钱的活法可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如果……”奚微字斟句酌,忍不住问他,“你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希望对方出国留学吗?”

    “妈呀,奚微同学,我没听错吧?你这是问了个感情问题?”程驰掐了下大腿,“不疼,我肯定是在做梦。”

    “……掐你自己的。”奚微把他的手从大腿上拍下去。

    程驰兴致勃勃地八卦:“唉唉,哪个女生,咱们学校的还是外校的?是个白富美?本来和你卿卿我我你浓我浓,现在家里让她出国留学,只能狠心把你抛弃?”

    “跟你说正经的呢,你不好好答疑解惑,我可转投别的节目组了。”奚微板起脸。

    “别,你容我想想。”程驰说,“这个嘛,从我个人的私心来说,肯定不乐意。异地恋很考验人的,亲不着摸不着,连误会都隔着时差。所以说我要真喜欢她,还是人留在身边儿踏实点儿。不过这事有两面性,一来也不是所有的异地恋都修不成正果,这也得看人,只要感情深,哪怕远离千山万水十年八年的,也能走到一起。二来,毕竟关系到人家的远大前程,因为这点儿小情小爱的一己私欲干涉对方学业,好像也不太厚道。嗯,真是,还挺矛盾的。”

    奚微想了想,问他:“所以说,如果以对他好,为他前途着想为由支持对方出国留学,也不一定就是不喜欢,不在乎对方的表现?”

    “当然不能以此下定论。听过那首歌儿吗?”

    “什么歌儿?”

    程驰把笔记本卷成话筒状,一脚踩椅子上,清清嗓闭着眼,摇头晃脑声嘶力竭:“如果两个人的天堂囚禁你的梦想,我愿放手让你飞翔,你的羽翼不该伴随玫瑰,听从凋谢的时光……啊!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注1)

    “……求你了闭嘴吧。”奚微恨不得捂上耳朵,“我方应该承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首先使用你。”

    “……我的离去若让你拥有所有,让真爱带我走,说!分!手!”程驰毫无廉耻地扯嗓子嚎完最后两句,才意犹未尽地做出终场总结,“我只能说,这种感情实在是太崇高太伟大了,大爱无疆,令我肃然起敬。”程驰竖起大拇指。可严肃不过一秒,马上又黏上去兴致勃勃地问:“所以到底是谁?”

    奚微没搭理他,默然沉思。杜淮霖对他的态度很奇怪,如云山雾绕阴晴不定。且不论奚微对情爱的认知有限,经验贫瘠,这本就是一段非比寻常的包养关系,杜淮霖的态度让他搞不懂在这段关系中,自己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杜淮霖对他的好毋庸置疑,可那种挥之不去的若即若离之感却让他心慌——他不想再对着杜淮霖勉强露出违心的笑容,以掩饰他内心的失落与难过。

    杜淮霖的生活助理给他送来一堆和留学有关的资料,供他参考。他随便翻了翻,上面每一个字都写着“遥远”,“距离”。奚微心烦意乱地把资料扔在一边,正想平心静气地做上几道题,门铃突然响了。

    离杜淮霖说的归期尚且有好几天,这么晚了,难道是哪里漏水了,楼下的找上门来?奚微慌忙跑到门口,朝监视器里看了一眼,把门打开。

    门口站了个女人,一身雍容华贵珠光宝气,斜着眼,篆刀般的目光将奚微上下琢磨个通透,才气定神闲地吐出来句:“你就是我儿子新养的小情人?”

    注1:歌名叫《有一种爱叫做放手》。

    第十七章

    奚微在反应过来访客的身份后,本能地嗅到了一丝不友好的气息。出于礼貌,他还是把人让进了屋。周馥雅对他视若无睹,细高的鞋跟踏在地板上,咯噔咯噔。她姿态高傲地往沙发上一坐,斜着翘起腿。

    奚微给她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心里七上八下。

    “淮霖出差了,我正好有空,过来看看。”周馥雅看着他,淡淡地说。

    她的声音轻柔,却有种惹人不快地蔑视。奚微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自己是趁着杜淮霖出差才杀上门来,杜淮霖并不知情,警告他安分守己,别乱讲话。

    他没吭声,周馥雅端起水杯又放下了,拿她刻薄的目光将奚微自上而下又扫了一遍。

    前几天听她妹妹周馥雯说,她外甥余敬和她提过一嘴,杜淮霖在家里养了个情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些年了,她从没放弃过对杜淮霖“改邪归正”的期待,毕竟他结过婚,还生了骁骁。可杜淮霖吃了秤砣铁了心,离婚后就彻底在搞男人的“歪路”上一去不返,好在没正儿八经谈过什么恋爱,总算给她些安慰与希望。男人嘛,尤其是自家儿子身居高位有财有势,玩玩闹闹很正常,她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的随他去了。

    可这次乍一听闻杜淮霖居然把情人养到自己家里来,这不能不让她心生警惕与好奇——杜淮霖单身多年,领地意识很强,他的家连自己和骁骁轻易也不能涉足。她倒想看看,是怎么个人物居然能把她儿子迷成这样。结果今天一见,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除了长得不错,看着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啧,这男人哪,都贪个新鲜,几十岁都一个德行。”周馥雯似乎有点儿嫌弃似的嗔怪,“你才多大?看起来也没比我孙子大几岁。哦,淮霖有个儿子,你该知道的吧?”

    “……知道。”奚微心里不太舒服,“您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和你随便聊聊。可怜天下父母心,什么时候都得挂记这个儿子。”她看着奚微,“你也有父母吧?你父母知道你……和淮霖一起住吗?”

    她就差没说出“包养”二字,奚微深吸一口气,委屈怨气不可控制地上涌:“杜叔和我都是单身,我们在一起也没碍着谁。我是成年人,我有自主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不需要我父母干涉。”

    “哦,你这是说给我听呢?”周馥雅慢悠悠地反问。奚微脱口而出的时候并没往这上想,但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唯有沉默以对。

    周馥雅察言观色,放软了声音:“唉,你也别多心。我今天来呢,不是要为难你。淮霖的事儿他自己做主,我也干涉不了。我只是想以他母亲的身份提醒你一句:要钱呢,你就安安稳稳地图钱。淮霖也只是图你年轻好看,你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别以为淮霖给你点儿颜色,你就能开染坊了。他那人,我当妈的还不了解,面儿上看着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其实心肠最软,对哪个情人都温柔。越是温柔的人越无情,你也别被他的表面那点儿柔情蜜意给蒙蔽了,用你们年轻人时兴的话讲,那都是套路。他活了快四十岁,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呢!你要真上了心,想那些情情爱爱天长地久,最后受伤的还是你自己。你条件这么好,趁年轻捞上一笔,及时止损脱身才是最要紧的。”周馥雅一席话夹枪带棒又苦口婆心,表面上带着循循善诱的慈蔼,骨子里仍是高高在上的不屑。

    对付这种初出茅庐毫无经验的小孩子,她使多大劲儿,往哪儿打,简直轻车熟路。

    她也不多说,从沙发上站起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这年纪一大就爱啰嗦,你看我这家长里短的,淮霖肯定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和你讲这些吧。”周馥雅委婉地发出她的二度警告。

    奚微冷着脸沉默一会儿,不卑不亢地说:“我相信杜叔,他的家事他能处理好,跟我没关系。”

    周馥雅满意地笑笑,步履优雅地离开了。她不过是敲打震吓他几句,不兴风作浪当然好,就算奚微不识相跑去告状,她自然也有法子应对——这次照面让她放了心,她不信杜淮霖会被这样一个小玩意儿给“拿下”。情人和亲妈间孰轻孰重,杜淮霖还不至于分不清。

    其实周馥雅多虑了。跑到杜淮霖面前跟他大吐苦水,说你妈妈来我跟前颐气指使教了我一堆“人生哲理”,和我说你只是玩玩而已,叫我别当真,捞够钱拍拍屁股走人?奚微做不来这样的事,他也有他的骨气。

    他不愿相信周馥雅的话,却无法反驳——杜淮霖没有给他足够的底气。在他们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中,好像谁都可以来指手画脚,他却毫无招架之力。

    周馥雅一走,奚微绷紧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他茫然四顾,头一次觉得这个住了一个多月的家这么空旷陌生。

    他默默把周馥雅一口未动的水杯拿到厨房涮了,回到书桌前,想继续刚才未完的课业。明天就要开始期末考试,不管今后怎么安排,永远得先把眼前的事做好。他在桌前坐了半天才发现,他的手指已经抖得拿不稳笔了。

    他很想杜淮霖。

    拿起电话又放下,反复好几回,奚微终于忍不住按下杜淮霖的号码。

    “喂?”他的声音在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冬夜里,温暖又温柔。

    “杜叔……”奚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一个星期吧。怎么了?”

    奚微怕一开口就露了馅儿,忍了一会儿,才尽量平静地说:“没什么。这几天这边儿可冷了,你回来的时候要注意多穿衣服,别感冒了啊。”

    “嗯。”杜淮霖也沉默了一会儿,“喝牛奶了吗?”

    “喝了。”

    “今晚吃的什么?”

    “牛肉面。”奚微说,“加了肉的,两碗。”

    低低的笑声传来,隔着电话也能撞进奚微心里:“比没熟的牛排好吃吧?”

    “当然。但是牛排……”奚微停顿了一下,盯着桌子上的出国留学资料。

    “我再看会儿书就睡,晚安。”奚微轻声说,挂断了电话。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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