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力想要忽略心底弥漫着的异样感觉，与心痛比起来，身体的感受就显得不那么强烈。
但心明明都已经麻木了，怎么还能感觉到痛。
意识朦胧中，他想起醉酒那一夜凯旋侯曾对他说的话，就当是一场梦。如果眼前一切都是梦，他在这个绝望的梦中挣扎着，无法清醒过来。
☆、十四
十四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枫岫都没有意识了。他只知道自己睁开眼时，看到的既不是昏暗的噬魂囚，亦不是凯旋侯府中客房的摆设。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与之前住过的房间比起来显得狭小，冷风似乎还能从外面吹进来。
他转过头，看见离床不远处放着一张方桌，除此之外，看不到什么多余的物件。
枫岫花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他是到了军营。
枫岫听到帐外的脚步声，以为是凯旋侯，一抬头却看到了无执相。
依旧看不到无执相面纱之下的容颜，只是对方看他的眼神似乎比以前更为不善。枫岫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把□□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无执相道：“你不应该活到现在。”
枫岫愣了一下，隐约感觉目前的状况与自己原本所认为的有些许不同。
恰好这个时候，凯旋侯也走进了营帐内。
他看了两人一眼，而后出手挪开了无执相架着的枪。
无执相转头，向凯旋侯道：“……吾以为你会杀了他。”
“对他吾自有安排，你不必过问。”凯旋侯强硬地将话堵了回去，“在这个时候，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无执相沉默地看着凯旋侯，片刻过去，他才收回□□。离开之前，又留下一句：“吾希望你能你说过的话。”
凯旋侯无言。
目睹了两人对峙过程的枫岫略觉得不可思议，是他听错了吗，本体和副体之间竟然还会发生争执？而且这争执的源头，似乎还是自己。
营帐中只剩下两个人。枫岫才想起来什么，看向一旁的那人：“为什么要把吾带到这里来？”
凯旋侯没有看床上的人，走到一旁的桌前坐下，望着桌上摆着的地图。良久，他道：“如果把你留在佛狱，现在你就不可能还活着。”
“哈。”枫岫莫名笑了起来。
“笑什么？”
“吾只是不敢相信……你还会在意吾的生死？”
枫岫终于觉察到凯旋侯对自己态度的微妙，正如无执相所言，对方明明不应该让自己存活至今。他有许多除去自己的机会，却都被他放弃了。枫岫不认为这是那人顾念旧情，却也想不到另外的可能了。
闻言，凯旋侯没有说话。在关于枫岫的问题上，他的内心一直摇摆不定。既觉得枫岫活着对他或火宅佛狱都不是好事，又心存侥幸地想着若枫岫的存在于大局无碍，那么留他一命也是无妨。因此那人才能至今无事。
过了一会儿，凯旋侯反问他；“你就那么想死？”
“没自由，生死便无差别。”枫岫回答。
凯旋侯冷哼了一声，道：“战事在即，你切勿离开军营。”
“若吾偏要离开呢？”
凯旋侯侧头看向枫岫，从对方的双眸中他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他收回目光，沉声道：“吾早说过，不要给吾杀你的理由。”
枫岫道：“你已经有很多杀吾的理由，还不够吗？”
没有料到枫岫会这么回驳他，凯旋侯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他揉了揉犯疼的额角，忽然感到了几分倦意。似乎从枫岫离开火宅佛狱前去慈光之塔之后，他就没有好好地休息过。
“……有些事，你没有知道的必要。”凯旋侯说着，放下手中地图，走到营帐内唯一的那张床前，“现在，吾想休息。”
枫岫微愣，像是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凯旋侯补充了一句：“这里是吾的营帐。”
这下枫岫明白了，自己并非火宅佛狱军营中人，凯旋侯应当是私自带他来此……所以他也只能留在凯旋侯身边。
枫岫默默地往里侧挪了一挪，给凯旋侯留出了半边的位置。
看着那人背对着他和衣躺下，枫岫的思绪在一瞬恍惚了起来，他与拂樱同床共枕过那么几次，最初是因为醉酒，小免还因此误会了……虽然后来这个误会算不上是误会。回想起那些，也并不是太久远之前的事情，而他总觉已然隔世。
此时那人亦是与他近在咫尺，他却全然没有了相仿的心思。
此时他只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只要凯旋侯还是凯旋侯，那么他们就是敌对的。
静静地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枫岫已是睡意全无。既然真的开战，那么也就意味着他自己的任务亦不能再拖延……想到这里，枫岫突然觉得，他被凯旋侯欺骗了一次，而最可怕的是，到头来或许其实自己与那人并无差别。
他微微侧过头，只能看到那人背对着他的身影。他看了许久，最后轻声唤出了藏于心中许久的那个名字。
“拂樱。”
凯旋侯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还是拂樱的打扮，站在一树樱花之下，面前紫衣人的容貌模糊不清，他只觉得对方是在笑着。下一刻画面突然切换到了阴暗无光的贪邪扶木旁，他低下头，枫岫染血倒在了自己身边。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四周漆黑一片，想来是已经到了深夜，他不知自己是睡了多久，疲惫感倒是有些缓解。他翻过身，身旁的位置却空的。心中顿时闪现不好的猜测，凯旋侯立刻掀开被子下床。都这么晚了，枫岫居然不在。
白天的时候明确跟他说过不要走出军营，他不会……
方才那个不详的梦境与心底的猜测交织在一起，凯旋侯渐渐焦虑了起来。他不希望枫岫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事。
枫岫就站在营帐后面的空地吹风。这里离两国的交界线尚有一段距离。从此地到慈光之塔并不遥远，但他却是再也不能回到那个地方了。
“枫岫，”看到枫岫之后，凯旋侯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他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怎么在这里？”
知道是那人来了，枫岫没有回头，轻声道：“这里能看到慈光之塔。”
凯旋侯沉默不言，走上前从身后揽住了那人。
枫岫挣了一下，最终没有躲开。
凯旋侯伏在他耳边慢慢地说道：“明日便要出战了，你留在这里。”
“你就那么肯定吾不会逃吗？”枫岫不明白凯旋侯的想法。他到底是慈光之塔的人，就算被迫羁留在此地，心也不可能向着火宅佛狱。他仍是无法阻止这一场战争，那么就只能引导局势走向就目前来说最好的结果。
“吾说过，吾给过你机会，但你没有。”凯旋侯道，“战事结束之后，无论输赢，吾都会杀了你……在那之前，暂且再陪吾一段时间吧。”
☆、十五
十五
醒来，天蒙蒙亮，清晨微弱的阳光透过营帐缝隙照到了脸上。枫岫眯着眼，伸手挡住了那一缕光。身边的位置已经没有人，床铺却还是温热的。想来那人该是刚走不久。
他走出营帐，留守的士兵不多，整个营地看起来空空荡荡的。他四处随意走动也没有士兵拦他，枫岫心想，或许这些人并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
凯旋侯三日不归，枫岫就在营地里等了他三日。
有时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他还要留下来。这种时刻，他应当毫不犹疑地逃离火宅佛狱的掌控，让一切回到应有的轨道。
可就算离开，他亦无法回到慈光之塔。因为于慈光之塔而言，枫岫也不过是一枚弃子。
他内心闪过一丝迷茫，迄今为止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完成最初离开慈光之塔时那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还是仅仅为了阻止火宅佛狱入侵苦境？
或许问题的答案早已在他心中。
相较之下，凯旋侯的做法更是令他捉摸不透。凯旋侯有太多杀他的理由，也有太多杀他的机会，但却让他存活至今，甚至还他带到了军营。就算是作为战俘，自己对慈光之塔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他不认为这对火宅佛狱的局势有任何帮助。
所以他需要凯旋侯给他一个解释。
不论他们之间的结局将是如何。
又过了两日，凯旋侯终于回到了营地。
带着满身的伤。
枫岫看见无执相半背半扶着凯旋侯进入营帐的瞬间，心都像是漏跳了半拍。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