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闻言从椅子上站起来,完全是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哦”了一声,随手套了件衣服下楼。
钟点工听见了关门的声音,继续尽职尽责地打扫书房。一个小时后她完成工作准备离开,突然意识到吴邪还没回来。
她赶紧跑下楼,发现吴邪就撑着伞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发呆,这才松了口气,放心离去。
傍晚的时候张起灵开车回家,看见出现在家里之外的地方的吴邪,本月度第二次受到了惊吓。
他拧车钥匙的时候手心里都在出冷汗,下车走近了才发现吴邪虽然打着伞,却不知道为什么全身还是被淋了个透湿。
“你怎么在这里?”
雨伞的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空气里零星的雨丝和不甚明亮的街灯灯光,吴邪下意识地仰起头看他,湿嗒嗒的刘海贴在额头上,像只蹲在雨中可怜巴巴的流浪猫。
吴邪沉默了三两秒,期间张起灵的心跳速度简直要爆表,生怕他下一句说出“我是一朵香菇”之类的话。不能怪他多心,就算是钢铁神经,也委实经不起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折。
然而吴邪却突然别过脸避开他的视线,十分不自然地说:“我出来透透气。”
张起灵心里愈发没底,摸了摸他的衣服,湿漉漉的,触手冰凉。又就着昏黄灯光看了看他的脸色,也是个冻得嘴唇发白的瑟缩模样,当即心疼得不能好了。脸色一沉:“你在外面坐了多久了?”
吴邪见他动怒,头埋得更低,又不得不说实话:“我也想回去的。但是楼道里太黑了。”
“嗯?”
吴邪眼看藏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害怕。”
他垂眼等着这个人类雪加冰劈头盖脸的暴风雨,头顶上却迟迟没有动静。他心虚地偷偷抬眼,却发现男人撑着伞,莞尔地看着他。
张起灵很少露出这样的笑容,平日里无非勾一勾唇角,笑意淡得不能再淡。这个笑却不一样,仿佛秋夜里云破雾散后的皎皎月光,星河垂地,流光万丈,都难敌那一瞬间的勾魂摄魄。
他知道他爸生的好,但没想到会好到这种要命的地步。
张起灵长指戳戳他的脸:“不冷吗?回家。”
吴邪慢吞吞地站起来,小指勾着他的手指,有种甜蜜而隐秘的亲昵。
张起灵牵着他走进楼内。
这栋房子的年头比较久,不像如今流行的一梯一户的高层,整栋楼只有六层,楼门口装了老式防盗门。吴邪不敢走进去,也是因为当时他就是经由这样一道门和一段黑暗的楼道,被带进了云顶天宫会所。
他在门口犹疑地停下脚步,哪怕有张起灵在旁边陪着,还是忍不住后退瑟缩。
张起灵带着笑意瞥他一眼,像是自言自语,低声说了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啊?”
张起灵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抬手在他眼前虚虚地拢了一下:“闭眼。”
吴邪紧张得眼睫毛在他掌心里扑闪:“干什么?”
“听话。”张起灵牵起他的一只手,走进漆黑的楼梯间里:“觉得害怕就跟我说。”
闭上眼之后周围彻底陷入黑暗,其他感官的细节被无限放大,走廊里弥散着的湿冷的雨气、远处的车流与街市的喧嚣,还有楼上其他住户传来的各种声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在闭上眼之后竟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他甚至不知道每一层的楼梯有几级。
无处落脚的危机感迅速排挤了理智冷静,吴邪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却立刻被温热的掌心握住。张起灵淡然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抬脚,楼梯。”
悬在半空的心像是突然被谁扶稳了托平了,温柔体贴地呵护在手中。薄如蝉翼的安全感因为身边人的存在,丰厚而缠绵地铺展开来。
他在无边黑暗中摸索着抱住了张起灵:“爸。”
张起灵领着他一步一步地爬楼梯,在这样一个彼此都看不见对方面貌的环境里,有些话似乎变得更容易启齿。
“有时候觉得你长大了,但有时候又希望你永远都是个小孩子。”
“什么意思?”
张起灵停下脚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到家了。”
吴邪睁开眼睛。
家门口有一盏小灯,男人冷冽秀逸的脸隐在三分灯光七分阴影里,一双沉黑的眸子凝神专注地望过来,他比吴邪高了一头,吴邪抱着他的腰,他扶着吴邪的后脑,两个人离得极近,连呼吸都缠着一起。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一起,为他们在这无人的空荡里传递彼此身体的余温。
这场景气氛都太好太微妙,没人舍得出声打断。吴邪做梦一样望着他如画的眉目,甚至产生了他下一秒就要低头俯身的错觉。
张起灵装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如同一滴水坠入深潭打碎冰面,静林中一树栖鸦扑棱棱振翅。凝结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虚妄散去,他接起电话,另一只手拿着钥匙开了门。
吴邪借着他打电话的功夫,逃命一样地躲回了自己的卧室。
☆、hapter22
chapter 22
吴邪躲在卧室里纠结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种尴尬羞窘的气氛源于何处。
从小张起灵看着他长大,亲过抱过,全身上下什么没看过,偏偏只有这次生发出些许不同以往的意味。是因为他对他的态度真的有所变化,还是因为最近自己太敏感多心的缘故?
张起灵在外面“笃笃”地敲响房门:“吴邪。”
吴邪没回应,躺在床上装死,等了一会并没有听见外面离开的脚步声,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开门。
张起灵站在门外,穿着居家的棉布衬衣和长裤,许久未剪的柔软刘海掩住眼角眉梢,身形笔挺,容色如玉,真正当得起“人间绝色”四个字。
他看了一眼吴邪犹带湿意的头发,抬手扶着肩膀让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儿,把他朝浴室方向推:“去洗澡,不要感冒了。”
修长的手搭在肩头,带着流连不去的暖意,吴邪愣了愣,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走到浴室门口还不忘扒着门框回望他一眼,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
张起灵难得愉悦地弯了弯嘴角。
看起来天真无害,内里却心思百转;说他心智精明,有时候却又无知得可爱。到底是涉世未深的半大少年,没有小时候那么傻白甜好养活,但也矛盾百出有趣得多。
张起灵向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爱玩的人,他从小所受的教育、为人处世的行事准则都是不计过程只看结果,用最快速直接的方式达到目的。张家人的观念里没有享受过程这一说。
但养孩子本身就不是一件可以用结果衡量的事,与吴邪的相处正在一步步颠覆他的准则,偏生他还觉得这样也不错。从幼儿到少年,他的每一点变化每一次成长他都看在眼里,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渐渐成了一味戒不掉的瘾。
张起灵背倚着楼梯扶手,稍微一低头,解了两颗扣子的衬衣里便露出一段修长优美的脖颈,皮肤白得动人,发尾与眼眸就显得更加幽黑深邃。他盯着墙上某一处两眼放空了半晌,不知在想什么,眉目里渐渐有了些笑意。
吴邪甫一出门就看见他爸凹着造型守在门口,吓得擦头发的手一顿。张起灵听见动静回过神来,自然而然地接了手帮他擦。吴邪顶着一脑袋被他揉得旁逸斜出的乱毛坐回餐桌前,方才在卧室浴室里千回百转的纠结念头在看见流理台前那个挺拔身影的一霎消散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心满意足。
有这样好的一个人把他捧在心尖儿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今天怎么想起去外面了?”张起灵端着菜在他对面坐下。
吴邪没什么胃口,慢条斯理地扒拉着米饭:“下午来打扫的黄阿姨说,如果我觉得闷,可以出去。”
“几点出去的?”
“不知道,大概……两三点左右。”吴邪察觉到他眉头皱了皱,问道:“怎么了?”
皱眉只有一瞬,下一秒张起灵又恢复到面无表情:“没事。”
他说没事吴邪就以为真的没事了,吃过晚饭后他去洗碗,收拾干净走出厨房时张起灵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语气平淡地对另一端的人说:“你以后不用来了。”
话里的冷意让身为旁观者的吴邪听了都要抖上一抖。
“在给谁打电话?”待他放下手机后吴邪坐过来,有点奇怪地问。
“钟点工。”他平静闲适地端起水杯:“换一个。”
吴邪吃了一惊:“怎么突然就要换人了?她犯什么错了吗?”
“我曾经向她交代过你的身体状况。”张起灵抬眼,透过杯口淡白的水雾静静地看着他,“明知道你不能轻易外出却怂恿你出门,你出去之后也没有通知过我。”
“可是——”
“没有可是。”
“但是——”
“更没有但是。”张起灵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你想替她求情,是因为你今天没出什么问题。但如果因为她的疏忽大意,导致之前的治疗和努力全部白费,这个后果,她承担的起么?”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用……说辞就辞了吧?”
吴邪知道张起灵一向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但总觉得这件事自己至少也要背一半的锅,钟点工充其量说两句也就罢了,还到不了要夺人饭碗的地步。
“觉得我不近人情?”
张起灵突然淡淡地问了他一句。
吴邪一怔,觉得确实有点过分,但没那个胆子直说,于是干笑了两声:“还好。”
他看着小孩口是心非的表情只觉得有趣,但该说清楚的话却不会因为他心存怜惜而有所保留。
“那么趁着现在还清醒,我说的话。”张起灵指尖转了转杯子:“你是爸爸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你如果再出现任何意外,我会穷尽一切手段去保护你。”
“所谓‘穷尽一切’,也包括你被绑的最后一天想做,却没做成的事。”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