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分卷阅读799

    这一来便不忍再走,去信建阳,让妻子詹氏携子俱来京城。

    然京都居,大不易。书院自是给夫子们提供了宽敞的居宿之处,不过蔡发此人好静,喜居于山中高处夜体天道,尹焞便将自个原先居于凤凰山北脉八蟠岭的那座半山别院转赠蔡发。

    这座半山别院原是尹焞受邀京城出任共济会监事时,名可秀赠予,后来尹焞任凤凰书院的山长长住书院,那座半山别院就闲置了,转给蔡发正是物当其用。蔡发住进去便自题“悠游居”,妻子顾氏过来后,两人便一起敲梅落酒,于是一院梅花便都遭了殃,邵伯温遂有此谑。

    座中一俊雅文士摇着羽毛扇子,笑悠悠地说:“这梅花入了蔡囊,雅游一遭,再入五谷轮回,好过零落成泥。再世为梅,那就是有因果经历的,非为凡物了。——想必半山之主闻之,亦是欣然而悦的。”

    说话的是翰林天文学院的掌院院士苏澹,也是《西湖时报》的社首,兼职凤凰书院的客座夫子,执教经学科讲授《易》、《孟子》,同时也执教天文科、工械科、地理科,与邵伯温、蔡发都甚有交谊。

    众人再次大笑起来。

    苏澹话中的“半山之主”即指蔡发所居之原主,而唯有其中三四人,知晓这“半山之主”即名可秀。因尹焞提及山居原主时,只道“一位博学多才、仁心济世的小友”,众人不知其名,多是奇之。

    蔡发也未见其人,不知其名,但见半山竹楼围篱笆,院前菊,屋后梅,便大笑,道“疏阔之士也”,遂以“半山之主”雅称。

    至后,方从尹焞处得知那位“仁心济世的小友”便是共济会的会首名可秀,赞言:“善。济世,毋分阴阳。”又读其修订的吕氏《蓝田乡约》,书中提出乡约共济模式,而共济会的成立便是推行乡约共济的一个前导,蔡发不由对尹焞感慨道:“吾辈常说弘道济世,而论力行推及于下者,不及名中慧多矣。”遂与名可秀论交,虽未见之一面,却不妨文章来往,交谊益深。

    众人今日聚在一起却不是为了谈闲说笑,而是缘于客座夫子沈元的一篇文章——《论知行论之行在知先》,发表在这一期的《国学论刊》上。

    沈元是军器监少监,被凤凰书院聘为工械、地理、物理、化学四科的兼教夫子,以实践长才而闻名,在格物学科很得学子拥戴。正是他在教学中最早提出“行在知先”论,并用了工械制造、地理测量、力学、光学等方面的很多实例来论证这个观点,鼓励学子用实践去论知。

    但在最初,这只是一个观点,并没有形成完整的知行论。

    后来,在枫阁论学时,沈元提及这个观点,引起了名可秀的关注。

    沈元提的只是治学的观点,但名可秀习惯站在高处看问题,想得更深远。

    理学需要一种理论做开局,建立学派的声誉。这种理论必须是新颖的,不同于时下主流观点,要引起争论和关注,但又不能太过于新异,以免引来四面八方的攻击——对于才创立不久的理学来说,还无法承受住四面八方的狂风骤雨。

    理学要引起重视,但不能引来敌视。

    “知行论”就是一个适合做开山斧的学说。

    而且,这个学说对于名可秀正一步步推行的新政也是大有裨益的。

    名可秀便写了一篇论知行论的文章给沈元,分析了时下几个学派的知行论,提出自己的看法,希望沈元完善“行在知先”的学说,形成一种新的知行论,公行于世。

    这对沈元来说当然是件好事,能提高他在学术上的地位,扩大他的影响力,当即着手整理论据,撰写文章。但一种新论的提出并不是轻松的事,须得经过详细的考证,周密的论述,还要有前代先贤的引论依据,才能经得起攻击。

    为此沈元准备了半年有余,而名可秀在沈元文章发表之前,就已在共济学堂践行这种知行论。行在知先,这也是一种检验。

    花厅内的众夫子看过今日刚出的《国学论刊》,一时厅内静下来,大家都在忖量着。

    此文在发表之前,这些夫子们都是看过的,此时不过是再过一遍目。

    过了一会,苏澹开口道:“此文既出,便是正式提出论说,王学、温学、洛学必然都要有反应,尤其是洛学,当是吾等主要应对的学派。”

    大家都微微点头。

    沈元目光微敛,道:“洛学在朝以胡武夷为首,在野以尹山主、杨龟山为首,论辩才最利者,以经学夫子罗豫章为最……”

    胡武夷即礼部参政胡安国,人称武夷先生。杨龟山是程颐的弟子杨时,人称龟山先生。罗豫章是杨时的弟子,执教书院经学科,人称豫章先生。

    这四位都是学问醇厚的大儒,在学者中声望甚隆,尤其胡、尹、杨三人,被称为洛学三子,是当之无愧的洛学三魁首。

    邵伯温捋着白须,微微笑道:“和靖这几年治学愈发敦厚了,许是山长做久了,治学亦有些兼收并蓄的意思。——洛学里面亦有些人不满呢。”

    主要是杨系和胡系的人。

    尹焞和他的弟子是尹系。

    苏澹摇着柄羽毛扇子,大冬天的却不会给人矫揉造作的感觉,笑眯眯道:“和靖处士身为山长,自是不便介入学派之争。就算撰文批驳,亦不会‘非我即非’的一杆子全捋倒。”

    邵伯温颔首,“这就是和靖治学令人敬佩之处啊。”说了又笑了一句,“卫国师看人还是很有眼光的。”所以选了尹和靖为山长。

    苏澹暗里翻了个白眼,明明是他师妹的眼光。他笑了声,扇柄敲着手,“所以主要是胡、杨二位和他们的弟子。文章辩驳本初当会应付,某等也自不会袖手,至于明道堂的辩论……”他笑着看向蔡发,“就要有劳神与兄一起了。”

    本初是沈元的字,他擅长做实事,舌辩却非所长。

    在场夫子中辩才最利的,当属苏澹和蔡发。

    蔡发坐在扶手椅上,神态洒然,“学问嘛,不辩不明。任尔东西南北风,青竹韧而不倒也。”

    众人大笑,气氛轻松起来。

    执教化学的夫子陈季虚这时仿佛才从神游太虚中回过神来,愣怔着道:“啊,都商量好了?”

    陈旉哎哟一声,打趣他,“道长又炼金丹去了?”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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