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分卷阅读721

    宋藻撇撇嘴,拉开话道:“许少伊做殿中侍御史时就是个风骨清峭的,听说当年在程伊川门下求过学,是胡参政的同门,没准儿比尹青珉更令人头痛,叶参政一番心思可别是打水漂了。”

    程伊川即故逝的儒学大家程颐,号伊川先生,许景衡青年时求学伊川门下,与胡安国是同门,平时交往甚勤,被隐隐划到胡系一派。

    赵鼎却有不同看法,他是许景衡任御史时的上司,对其人的了解熟过在座同僚,道:“许少伊向有主见,未必全然附从胡康侯。”

    名可秀点头一笑,“如元镇所言,许少伊掌户科封驳,叶少蕴的日子倒会好过些。”

    谢有摧忍不住问:“这是何故?”

    名可秀悠悠一笑,“许少伊与胡康侯确有同门之谊,但某些主张并不一致。《国学论刊》上登过许少伊几篇文章。擎升应该是看过的。”

    丁起应了声“是”。

    这《国学论刊》是《西湖时报》创办的一份月刊,专以登载朝野文士关于治学治道治世之见解,其中一些见解甚至隐约影响朝堂,而这部论刊也渐成了许多官员搁在书房的必备读物,在座诸人自然都是知晓其名的。

    便听丁起道:“许少伊的文论观点,颇为倾向春秋时期的通商惠工之政,言说‘重本不抑末’,‘以义和利,不以义抑利’,比之尹青珉多了几分变通。”

    若非如此,叶梦得岂会甘心胡安国的同门掌持户科?

    当初,叶梦得提举胡交修继任,而胡安国提举周武仲,双方相持不下,门下都给事中朱敦儒荐议许景衡,而这绝非临时起意,这位都给事中早就谋算在心了。是以,许景衡上任,实际上是各方利益持平后的选择。

    再说尹东珣顺利改任江南西路,并非只因叶梦得之荐议,更主要是他们这位主上不同意尹东珣去福建:

    一是福建临海,朝廷着意经略海洋,其地理位置将来越来越重要,而路下的泉州是朝廷四大市舶司之一,又比广州更临近京城,越来越多的海商更愿意经由泉州有往临安,其海贸繁盛渐有超过广州的势头,可谓前景远大,尹东珣虽有才干为官也廉,但缺乏商事上的远大眼光,去了福建转运司反会形成妨碍;

    二是泉州兴建水师,今后很可能出兵海外,而卫国师用兵历来是出奇不意,很可能会像打三佛齐那样再来个先打后奏,这转运司的衙门就在泉州,若是在任长官跟这位国师拧着干,那就成了硌手的麻烦。

    故而,借着叶梦得之手,顺水推舟,由得他做成这番人情。

    丁起跽直身子敬了名可秀一杯酒,心头揣着一份忖量,试探着道:“尹青珉既去,换许少伊上任,臣之前听户部提起筹谋,有意革新……钱制,以解朝廷的钱荒之弊害。”

    名可秀唔了一声,跽坐的神姿闲适,道:“户部最忧心的莫过于两桩事:一为两税,二为钱荒。”众臣心道,两税革新涉及到方田均税,盘根错节,户部哪是敢轻易动的?之前户部力推《钱行法》,想必是在为钱制新政打前阵了。

    “钱荒之弊,查朝历来说不乏名家之见,却不知其根本不在于钱法不良,而是币制出了问题。”

    座中赵鼎几臣不由面现愕色,这币制和钱制虽是一字之差,意义却迥然不同,币为货币本制,难道说主上的意思是——改变铜钱为本币的地位?

    陆宸目光微微闪烁,少府监统辖铸钱监,这币制若改,则必当先冲击铸钱监,由不得他不关心。

    名可秀闲适的语气柔和,却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律,“货币者,圣人之所以权衡万物之轻重,而时为之制。管子论国家财蓄,道,‘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为下币。’这是从物之价值来断币之高下。然珠玉之质,高下参差,不易立为标准,而先代时黄金量不足,国家不敢为币,至于刀布为下不足为取,遂先秦统六国后,择立价值在刀布之上的铜为币,铸钱为制,迄今已过千年。

    “观天下商货流通,却远非秦汉前代可比,以前农耕立国,物通不盛,小民用钱出入不过百文千文,然商贸之繁盛必然使得流通用钱趋巨,至本朝为鼎盛,遂有交子之出现,看似是商贾便己之为,实则是随着天下财富进盛而生的货币变化,即如夏商贝币为后来的铁币取代,而铁币又为铜币取代一样,这是物贸流通的自然规则,国家顺之昌,而逆之蹙。

    “观铜之值,本非贵重,国家货币托赖于铜,自中唐起其弊已显,而至本朝因商贸更丰遂致弊害更厉,可以想见,随着朝廷通商惠工兴海贸之举措,继续以铜为国家币制将会愈来愈蹙,必得代之以价值更贵重之物——或金或银,”名可秀顾目微笑,“立为国家之本币。”

    众臣觑然。

    丁起心下却是一定,修剪整齐的黑须下隐现笑容。他暗暗摸着袖袋中的两枚金银通宝,这是悄然流通在广州、泉州、明州、秀州这几个市舶州的贵币,皇帝有些怀疑这新币是南海瑞宋岛上的金银矿冶私铸,那里是南洋水师的驻辖岛,朝廷每年只收固定的金银上缴量,而不管其治地,岛上若有动作,朝中自是很难管束。

    赵构对此自是不满,但瑞宋岛水泼不进,朝廷的文官很难插足进去,与其说皇帝怀疑瑞宋岛上的驻军私铸金银通宝,倒不如说皇帝希望瑞宋岛私铸,这样就能捏着把柄将这个金银富矿岛拢到御下,遂暗中遣出察子往广州泉州查探,冀望抓到线索。

    丁起虽然不相信皇帝能查到牵涉卫国师的确凿证据,但总归担着心事。若是户部的币制变革推行,则金银通宝成为合法。就像当初的交子,最先是蜀中富商私下做为,后来得到朝廷承认,遂由非法变成合法,这就是故例可循。

    赵鼎皱眉道:“这……难道不用铜钱了?乡村民家一年亦用不到几贯铜钱,金银币贵,除了商贾富家,小民百姓恐怕用不起。”

    丁起笑呵呵道:“元镇,主上说的是另立‘本币’,不是说废了铜钱。”他见名可秀微笑颔首,便继续解说道,“就像交子为钱,但国家币制仍然是以铜为本。”

    说着难免要解释了一番本币、辅币的区分,以及金银贵重物作为国家本币的道理,因名可秀重视商业钱业的运作,丁起在这方面很是下了番力气,这厢解说起来颇是切理充分,名可秀也微笑赞许。

    赵鼎几位还在消化金银本位的道理时,陆宸却已琢磨着朝廷金银矿冶的分布,铸金银钱的利弊难处,若他是户部参政,将如何做这具体举措,等等。

    陈旉忽然一拍案几,脸色兴致勃勃的,“眼下《钱行法》已颁行,主上之前说的青苗法改良,是不是能动了?”商人的钱庄已得到朝廷立律的合法地位,这青苗钱不就可以由钱庄做贷了?

    而座中众臣除丁起知情外,其他人都一脸愕然地看向主座。

    名可秀微笑看向陈旉,“司农寺可要上折?”

    青苗法正是司农寺的职属,陈旉笑逐颜开,高声应道:“诺!”

    ☆、北战爆发

    宋金边境,霸州城。

    北方的十月,天气严寒,淡薄的日头隐在灰色云层后不出,天色阴阴的,城墙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即使是这样的天气,站在城楼上仍能看出好几里外,眼力好的,甚至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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