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分卷阅读610

    被称为少阳先生的中年文士嗤了一声,道:“不过是朝廷难行封赏罢了。”

    座中三旬年龄的文士皱眉想了想,道:“卫国师爵为超一品,官为元枢,要赏这军功,进武阶和散勋都拿不了出手,但升官职,便只能入政事堂了。”

    “哈哈,子韶说得不错。”少阳先生抿了口醇和的寿眉春酒,摇头晃脑道,“卫国师若进政事堂,谁可为枢密元枢?或者说,谁敢为枢密元枢?——很难摆脱卫国师的影子呐。”

    “先生之说,晚生明白了。”

    那青年士子一叩杯沿,直言不讳道:“卫国师军中权威太盛,若进政事堂,则类于军政两持,怎能为政事堂所允?——无法可赏下,索性模糊为‘功过两抵’。”

    他吐了口气,皱眉道:“毋论何等因由,卫国师如此功劳却落个不功不罪,也不怪军中将领会鸣不平了。”

    “这消息若传出去,鸣不平的岂止军中?”少阳先生悠悠一笑,道:“所幸是海夷之功,若是迤北大功,便断难这般模糊了事。”

    若卫希颜听得他这句必会生出几分无奈。尽管建炎朝已开始拓展海外,但在大宋臣民心中,海洋依然是遥远的域外瘴疠之地,远不及北朝、金、夏的重要,因此卫希颜此番败三佛齐、开辟华宋海州的功劳在士子们心中,还不及她当年击败金国国师来得显赫。

    叫“子韶”的三旬文士点了点头,又攒眉道:“从朝廷来看,卫国师擅自开战确是有违用兵规制,若为大将者均效仿,岂不乱了朝廷法度?——此例不可开呐!这般做法亦是无可奈何。”

    少阳先生哈哈笑道:“不说这事了。来、来,美酒当前,吾等岂可坐视耶?”说着举起精巧的定窑白瓷酒杯,“今儿是宴贺你二人高中省榜,当尽兴饮之。——张行首,来一曲高阳台如何?”

    张秾清婉一笑。须臾,阁子里悠扬旷远的琴声响起来。

    举杯笑饮的这三位文士年长者乃《西湖时报》主笔,同时兼着讼师的名士陈东,另二人是春闱举子,年过三旬的举子名张九成,年轻的那位则叫胡铨。

    张九成是杭都钱塘人,早年游学东京时就曾与太学生陈东结识为友。胡铨是江西人,在未入京师前曾遥投稿件给《西湖时报》,畅写时事学思,为人慷慨爽性,与陈东意气相投,稿件一来二往间,便结为了忘年交。今次两人春闱进京应举,一应住宿吃食都是陈东着人打点。张九成与胡铨先时虽互不相识,但这几月同住相处下来,也成了知交好友,闲时常以时事互论,颇为相得。

    三人一边听琴一边喝酒,渐渐说回到春闱之事。

    陈东道:“子韶的两题策答皆有见地,这省元之名当之无愧呐!”

    “少阳兄过誉了。”

    “哈哈,子韶不必谦逊,此科省试取名尚算公平,四位主司都未瞎眼。”陈东摆着手,捻须笑了几声。

    张九成拱手道:“陛下任人贤明,主司公正乃吾等士子之幸。”

    胡铨哈哈笑道:“尤其罢了别头试,让天下士子大快也!”高兴之下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又有现出几分遗恨表情,道:“只可惜宋侍郎不能持正论到底。朝廷已罢三舍法,却颁行《国子监生应试诏》,分明是对朝中官员的补偿!”

    胡铨冷笑两声,“五品以上的官员可有一名子弟免费入学,三品以上官员可有两名子弟免费入学,毕业试若为前十者即免礼部试,赐进士出身,其余皆免解试直接入礼部试,不参加礼部试或落榜者,又可经由吏部试,合格者即授从九品,优异者可授九品官。哼,如此一来,这些官宦子弟,若非特别愚笨的,岂不都可为官?国子监即成官宦之后的进身之学,与普通士子由县学进州学、由州学进太学,层层考试选入相较,岂得公平?”

    张九成微微摇头,道:“邦衡此话有些偏颇了。国朝冗官有两因:别头试、恩荫补官,此乃本朝痼疾,范文正公亦想革除之,遂行庆历新政以更荫补,诏曰:‘除长子外,其余子孙须年满十五、弟侄年满二十才得恩荫,且恩荫出身必须经过考试才得补官。’此法虽限了恩荫,却因损及中外官员利益,不到一年新政便折戟沉沙,此即为革弊太疾的教训。

    “今观宋侍郎作为,先请罢别头试,再糨以《国子监应试诏》替代恩荫制,与庆历新政的更荫补法相较,实胜了一筹,虽未彻底革除恩荫,却不失为折衷之策——如此,至少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就不会反对过甚,新诏的推行就能顺当了。”

    大宋官员的五品相当于中下级品阶的分界,若五品以上官员不过分反对,则五品以下的官员虽占了官员群体的多数,但权力的份量却是不够,纵然反对也是官微言轻,掀不起多大波澜。

    胡铨表情略略缓和。

    张九成又道:“虽说国子监为官宦子弟所据,然朝廷立太学与国子监同为国家最高学府,而太学更规定免费招五品以下官员子弟和庶民士子,虽说太学生入官须经礼部试,经吏部试只可为吏,却是为庶贫士子开辟了出路。”

    胡铨举杯敬道:“子韶兄说的是,愚弟受教了。”

    张九成笑道:“邦衡岂是不明事理的愚钝之辈?不过忧之深、责之切罢了。”

    “邦衡看事过于尖锐!”陈东捻须道,“汝入仕途后,切慎之。须知处政当戒急戒躁,妄想一蹴而就极可能栽跟头。你这处事的性子不改一改,将来为官怕要吃大苦头。”他欣赏胡铨的锐意进取,却也想点一点这个后辈收敛些棱角。

    胡铨感觉少阳先生语虽严厉,却出于至诚,蕴了保全之意,一时感动,抬眉拱手,“晚生当谨记先生指教。”

    陈东呵呵而笑,三人举杯再饮,在琴音中相谈融洽。

    又饮了半提酒,陈东炯炯目光看着胡铨,道:“邦衡此番能名列省榜第三,当庆幸礼部试的两位长贰主司是宋侍郎和李尚书,否则就凭你那‘察地方治政过失,当揭棺究底’的过激策答,就极可能被黜等,若遇上胡学士和朱学士判卷,落榜亦有可能。”

    “……胡学士、朱学二皆为经学鸿儒,晚生敬仰其学问人品。然,”胡铨酒杯一搁,仰脸朗笑道:“晚生所论俱出于肺腑,窃以为‘过往不纠’实乃我朝官场陋俗,儒家‘仁恕’之道为君子之道,对祸民之官岂可用这君子之道?即使晚生重回考场,亦写此论不改。”

    “好,吾辈士人,当首重气节!”陈东拍桌道。张九成也举杯,“贤弟好意气,愚兄当敬一杯!”

    “好,小弟回敬子韶兄一杯。”

    二人饮尽,又执提斟上,便听陈东忽道:“邦衡此番省试高中亦非侥幸,或许……和当前时政相关。”

    两人同“咦”一声,皆知陈东身为《西湖时报》的主笔,自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胡铨不由倾前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陈东指节叩了叩桌,眼底掠过精光,他为《西湖时报》主笔三年,对时政的敏感又精进了几分,声音略略压低道:“朝廷近日或会有吏治举措,礼部试的上榜名次便是一个征兆……”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二人,“若殿试无意外,子韶、邦衡必会取中头甲三名,或堪为吏部李尚书大用。”

    张九成和胡铨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到惊喜,张九成也压低声音问:“少阳兄是说,朝廷即将整饬吏治?”

    “不错!”陈东放下酒提,声音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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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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