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分卷阅读526

    ——宣和二年方腊率众造反,攻下东南六州五十二县,几乎撼动赵宋统治,赵佶对其恨之入骨。这带头造反的方腊正是歙州歙县人。朝廷大军平定方腊后,就改歙为徽,显是存了束缚管制之意。

    当年方腊造反,歙州穷苦百姓数以万众群起响应,朝廷深以为憎,贯称为“恶地刁民”,徽州官吏凭着朝廷对歙民的厌憎放开胆子盘剥,搞得徽州民怨沸腾,但在当地官府严厉手段压迫下,百姓虽怒不敢言。

    共济会的第一批捐粮就是运往徽州这“穷恶之地”。

    这一决断,绝非偶然。

    ——穷恶之地,易起风暴。

    共济会的粮食是在九月中运抵徽州。

    负责这批粮的管事叫池永,四十有二,外憨内精。州衙曹官接粮时,他恳请随衙监粮发放,被户曹拒绝。其后三番请见,均遭推拒。

    池永又登门求见在徽州督粮的监察御史,那御史听池永道“监粮督赈,慎防胥吏克扣”时,顿生不悦,心道官府之事岂容尔等商贾小民置喙,温言谢过,拒之。

    池永屡次请求皆被拒,表面上已气馁,实则暗地派出下属,改装混入乡里探查。多番查探下,终于查出了徽州官员在放粮后的黑幕。

    这徽州府治距京师临安不过三百余里,旱情报得快,朝廷赈粮也运得及时。按徽官往常贪性,这朝廷赈粮能到百姓手中不过十之一尔,纵然百姓怨愤徽州府也有恃无恐,但新朝新天子,临安又不比东京山高地远,徽州官员在没摸清朝中风向下,也不得不收敛些手脚,不敢向以前那般明目张胆。

    但,人的贪性难改!

    建炎新朝对徽州这“恶地刁民”似乎颇为厚待,赈粮远远比宣和灾年的薄赈多,几乎翻了几倍,徽州官员看着这一袋袋粮食入仓,就好比馋猫嗅到了咸鱼,哪里忍得住!

    徽州官员虽利欲熏心,却也不是人头猪脑,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对京里派来的监察御史恭敬谦顺,将放赈的一应帐目和名册都准备得齐全,任御史查阅。这御史办起来事来倒也认真谨细,对名册、帐目一一核对,又亲自到官仓点粮,在赈粮点督察放粮,似乎都没有异常。

    徽州府报上的帐目和名册确为真实,并未造假,御史自然查不出什么,但这赈粮贪墨的关窍其实并不在帐册上,而是在粮食的计量器具上面。

    官仓赈粮出库时,是以斗称量,仓吏暗将大斗换小斗,一斗粮出仓后实际只有八成;在赈粮点放粮时用小秤,秤砣内空心一块,每十斤便少两斤。百姓凭赈票领回粮后,或掂量着感觉不对,或借了秤发现短斤,但谁人敢告发?今年的赈粮好歹比往年多些,有个活路,若是告上去恐怕连这点嚼头也没了。

    御史不明这些底里,又如何查得出真相?

    这位御史出京时,曾得御史台主赵鼎告诫,“徽地官风不正,汝当明察秋毫”,他心中对徽州府存疑,但查无明证,州衙各官员回话又都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马脚,他寻思下唯有微服暗访。

    徽州官员却防着御史这一招,每到放赈日必派曹官将以赈灾大小事项相报,一叨扰就是大半天,让御史抽身不得。州衙是每十日放粮一次,御史终于在某个放赈日寻得空子微服出门,却不知他的行踪早被掌握,人还没到放赈点,放粮的属吏就已得了信报。当御史到时,“黑秤”已被换回实秤,察之不得。

    御史琢磨着寻几个领粮的百姓探问,还未开步,便有一曹官赶来远远高呼,“哎哟,陈大人,您在这呀。卑职有急事相报!”这么一喊,周遭百姓侧目,御史微服目的便泡了汤。

    徽州官员几番手段将监察御史欺瞒住,这胆子便越来越大,到后来竟克扣到一秤缺半。此时距方腊平定不到十年,官府镇压的血腥似乎犹在,徽州百姓心如明镜却无人起心思上告。这徽州的官历来官官相护,京里来的大官还不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告了也没用,枉自搭上一条性命!

    就这般欺上压下的手段,从七月到九月,短短三月,徽州一府六县的赈灾粮就被这群贪官吃掉五万石。

    当共济会的粮食运抵后,徽州这帮贪官污吏更是见猎心喜,这民间捐粮比起“官”字号来,岂不是更易动手脚!

    共济会四万石粮在几天夜里就被运出三万石,私藏入城西私仓,留在官仓的一万石则被混入大量沙砾装袋充数。

    衙吏在放赈时又专列共济会粮目。若粮中掺沙之事曝露,便可推给共济会,说是奸商以次充好捐粮,仓吏核粮时粗心未察,如此州府顶多被责失职,以一两个仓吏顶罪了事。

    徽州官员这番算计不可谓不精,但对也怀揣着算计的池永来说,是正中下怀。

    共济会的捐粮放出后,没过两天,监察御史就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赈粮掺沙,米不足一半。御史又怒又喜,怒的是徽州官员竟然胆大如斯,喜的是终于揪住了贪墨的线索。

    但不知怎么地,还没等御史有所行动,这封举报信就被捅了出去,州衙尽知,甚尔更传到百姓耳中。

    所谓一石击起千重浪。知州大怒,想着是哪个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告发!耳听传闻的百姓也有惊疑的有惶恐的,更多的是在观望,看这京里来的大官怎么处置这告发信?

    这举报信一捅开,御史就被架上了风口,暗查只能变成明查。一查官仓,标有“共济”字样的粮袋里确实是掺了沙的粮。

    御史只觉这事里有蹊跷,传了池永问审。

    池永道,粮食押运徽州前,他一袋一袋亲自验过,绝无掺沙混杂之事。知州哼道,人证物证俱在,尔还敢抵赖!池永遂请御史给他五日时间,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御史对此案本就怀有蹊跷,见池永侃侃而谈,目光堂正,面无慌色,心头便先信了两分。徽州知州心里有鬼,却不肯轻易放过池永。池永遂立军令状,五日后查不出实证,便听任处置。

    徽州知州虽笃定池永查不出什么,但以防万一,着人将 “共济会奸商以次充好、粮中掺沙欺民”的消息放了出去,又说“奸商贿赂京官,掺沙的案子不了了之”,赈粮点的胥吏又明言暗语嫁祸挑动,徽州灾民的怨气腾的一声被激发出来。朝廷给的活命粮被那帮贪官短斤克扣不说,这点点粮食里竟还掺了沙充重,还让不让人活了?人们心头怒火熊熊,这官府不敢惹,几名奸商总惹得起!

    长期以来积压在徽州百姓心底的怨恨如沉寂的火山,突然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立时喷发出来,怒火中的百姓如涌动的岩浆,扑向了共济会。

    池永所居的福源客栈被从赈粮点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一楼大堂被愤怒的人群砸得一片稀烂,“交出奸商!”“还我粮食!”人们怒喝阵阵。池永身边随护的高手两声震喝,压下一众杂声,池永拿出在衙门立的军令状副本,承诺五天后必给一个交待。

    激动的百姓方稍稍冷静,就在这时,人群突生异动。便听一声惨叫,一人溅血倒下,又有人高喝“共济会杀人啦!”“快跑!”“到衙门告官去!”霎时,一团慌乱,人们争相向外奔涌。

    池永暗道不好,这人群一散,共济会伤人的事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幸而,池永早有准备。

    名可秀既谋徽州,派往徽州护粮的人选便非随意而挑。这护粮队中暗藏了名花流的高手,在愤怒的百姓涌入时便隐在暗中,观察人群中的异动。当异变突起时,为首的高手一声震喝,将四散而逃的百姓震慑在当地,就这片息时间,几道人影如苍鹰般扑向人群。

    很快,三名肇事者被揪出,招认是受人指使来生事捣乱。

    池永面上沉痛,心头却一声冷笑。那狗官小看了他池永,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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