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分卷阅读524

    八月十七上午,临安府开堂审案。

    堂听的人挤满了衙门。堂下东侧是幞帽襕衫的儒生,西侧是劲装快靴的江湖客,两群人中间隔了约摸两尺宽,横眉斜目,壁垒分明,谁也不待见谁。最外围的是一圈百姓,不敢挤上前去,只急得踮起脚,想看清楚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将名花流宗主告上公堂,更多看热闹的是想借机一睹红袖宗主的真容。

    堂上 “威武”声起,紧接着“啪啪”惊堂木响,后面看不见的百姓急得直伸长脖子。

    “出来没?出来没?……看见名宗主没?”

    后面的问前面的,前面的又向前问,一个问一个……终于有话传回来,却让看热闹的百姓失望不已。

    名可秀并未出堂,代替她上堂的是一位面皮白净、文质彬彬的中年文士,此人就是当年名扬东京的讼师李诜(shēn),手持名可秀签署的诉讼委托书,全权代理此案。

    这李诜也是位人物!

    据说曾是东京太学的上舍生,在进士入选名单中,却不知何故弃了仕途,反而去从事士大夫不屑的讼师行当。又据说当年时任太学博士的杨时深以为憾,为这名优异学生“误入歧途”痛心不已。无论因由如何,这李诜在讼师行当竟是干得风生水起,结交官商,人面极广,所接讼案无有不胜,更与前后三任开封尹在公堂上都相处得宜,被誉为讼师界的奇葩。

    五月初的贡案曾经就有多名士子联资请李诜讼理,但不知何故,最后出堂的却是陈东。事后众人方知,是李诜找上陈东,至于二人相谈内容便无人知晓,更加无人知晓李诜所为是出自主审官国师卫轲的示意。

    且不说贡案讼理的幕后如何,当初士子延请李诜为辩,也表明了儒生对李诜人品和能力的信任,因此,当看到李诜出现在公堂上为名可秀应讼时,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既有着失望,又有着愤慨。

    案子并未审多久,结果也无悬念。李诜出堂,几乎便意味着儒生的败讼。

    上告的儒生因无实据,状告被驳回,同时处以诬告罪,判笞刑五等,抽二十、臀杖七下。“此判,尔等可服?”

    原告的十几名儒生脸色霎时白了。

    按说,朱跸这判决在流徒杖笞四等刑罚中算轻的,手下已容了情,但让儒生感到羞耻的是那七下臀杖,虽是刑房执刑无人旁观,但被趴了裤头打光溜溜的屁股,说出去都丢人!

    一名儒生突然瞥见公堂左前角落立着一笤帚,顿时灵光闪过想起贡案判例,急急喊道:“大人!可否免臀杖,学生愿以役扫代。”

    然也!其他儒生反应过来,拱手齐道:“我等愿以役扫代。”扫大街虽然也不体面,但有卫国师率举开先例在前,比起臀杖的耻辱总是轻多了。

    朱跸扫向李诜,“被告讼师可有异议?”

    “全凭大人作主。”

    “堂下听判:原告以诬入罪,按律判笞五等,臀杖以清扫东青门一日代!……押罪者刑房执刑,余者退堂!”

    “退——堂——”

    衙役喝声里,刑名主簿胡须翘了翘,扫了眼公堂那处故意搁下的笤帚,捋须嘿嘿一笑,大人料事如神,这改判也判得妙……东青门,那可不是好扫的地儿。

    ***

    儒生状告名可秀一案以败讼告终。

    但那上告的十几儒生却被堂听的一众文生争相赞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君子也!”众生聚而不去,候在府衙外,等那十几儒生施刑开释后,争相涌上前相迎,又有人雇了马车,扶着他们上车,相拥着一路送回客栈,张扬浩荡。

    败讼的儒生原本沮丧,被这番声势拥戴顿时面上夫了光彩,受笞的那点子痛也抛到了脑外,客栈摆酒招呼众生,高谈激论,神情慷慨,颇具丈夫行色,然而,这份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市井百姓的反应击得粉碎。

    一干学生被判清扫的东青门是京城的大菜市,几百名菜户杂集,五更开市,申时散。清扫是从申时一刻开始,狭长街市上一片狼籍,污水流地,遍地烂菜叶子,还有泥巴。

    十几儒生撩起袍子掩着鼻,一手拈着笤帚,在两名衙役督押下走入东青门菜市,均一脸嫌恶皱起眉头,足下靴履小心翼翼地寻干净地儿走。

    突然响起一连串的嚷嚷声:

    “撒!就是他们!”

    “恶告名宗主!”

    “撒!吃饱了撑的!”

    那十几儒生一阵发懵,还没听清楚,就被突然飞来的烂菜叶子砸中。

    “嘎撒的!砸!砸这些兔孙子!”

    “哎哟……”众儒生齐齐抱头。

    两名衙役转身跳开,在后面装模作样吆喝:“不许伤人”,却都杵在那,全无上前劝阻的意思。

    这会儿离散市不久,一些菜户还拾掇着没走,又有贫妇小孩赶早来捡剩菜叶子,一条街上约摸还有四五十人。这些菜户和贫民在患病时多有受到名花流仁医堂的恩惠,视名可秀为恩主,听说有十几个读书人恶告名大善人,被清天朱大人判到这里扫街,均是气愤,有些拾掇好的菜户也拖着不走,算准了要在这替恩人出气。

    十几名儒生被烂菜叶子菜梆子打得抱头鼠窜,连手上笤帚都顾不得,狼狈逃出菜市,一身全是污臭,头发上还滴着水,街上行人见之掩鼻远避,犹指指点点嗤笑不绝,直让一干儒生羞愤欲死!

    名可秀闻听后也有些无奈。她早下令名花流门下不得以此事寻隙报复,却仍发生了这类事,她禁得了帮众,却禁不了百姓的义愤。

    卫希颜却乐了,道:“让那些学子体会下什么叫民心也好,别总以为自个占着理!……这老朱是个妙人!难道,也是你的人?”

    名可秀白她一眼,“朱清平断案多从情理,处事公正又不迂柘,有变通之智,是个人才!”她语气赞赏,也间接否认了卫希颜的揣测。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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