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分卷阅读94

    徽宗颔首。

    贵妃携着帝姬当前,卫希颜落后三尺,宫女内侍相随,不多时一行人出得御花园,只见道径旁侧立着一锦衣宦官。茂德身形微微一滞,眸中恨色一闪而逝。

    那太监约摸五、六十岁,身材矮胖敦实,面相忠厚木枘,卫希颜若非知晓此人便是奸诈多疑更甚于杨戬的梁师成,仅从面相看还以为是个厚道的老太监。

    梁师成向贵妃躬身行礼,直起身后目光向后一扫,当看见卫希颜时,眼底倏然掠过一抹惊疑之色,看似浑浊的眼神猛然锐利如刀,在卫希颜面容上打转片刻,转瞬垂眉垂手,一副木枘忠厚模样。

    ***

    一行人刚刚回得兰熏殿,蔡攸便到了。

    听得通传,贵妃向帝姬一眨眼,笑道:“蔡家三位公子,福儿最欢喜见着哪个?”

    哪个都不喜!卫希颜暗哼一声,担心希汶对蔡攸假以辞色,赶紧传音入密叮嘱过去。

    茂德不由轻轻一笑,嗔了她一眼,被贵妃看入眼底。

    “娘又来取笑孩儿。”茂德故作娇羞,掩面道,“孩儿哪个都不喜!”

    贵妃吃吃一笑,眼波儿横飞,携帝姬入得内殿,嘱咐宫女放下纱帘。

    不多时,蔡攸进得殿内,见卫希颜在座顿时神情不悦,碍着贵妃在座,只得按捺下性子隐怒不发,殷切向佳人问安。

    一番对话下来索然无味,蔡攸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体已讨巧话,此刻却是外有卫希颜眯眼冷视,内有王贵妃相伴一侧,准备好的那些话竟是无半分机会道出。

    寒暄了一阵,茶盏渐凉,纱帘内的王贵妃似是掩嘴打了个呵欠,蔡攸一向善于察颜观色,心中虽有些不甘,却也只得起身,悻悻然告辞而去。

    贵妃眼眸半睁,容色慵懒,一手突然抚上额头,蹙眉道:“吾似乎有些不适。”

    刚刚精神尚好,这会儿怎么就突然不适了?茂德眼眸微闪,微笑道:“正好卫先生在此,不若请先生诊脉看看?”

    “也罢!”贵妃眯上眼睛,左手斜斜伸出。

    兰馨在榻前置放一只锦墩,几个侍女互相打个眼色,悄悄退出,于帘外侍候。

    卫希颜两指轻搭,指下脉搏跳动正常,眼眉微微一挑,和榻上贵妃半睁的眼眸对个正着。

    “吾近来常觉乏力、口苦,神思不济,不知是何症状?”贵妃眨眨眼。

    “想是娘娘忧虑帝姬之故。”卫希颜慢慢道,暗忖这王婉容的意图。

    贵妃倏然轻叹道:“福儿年幼失母,颜妃亲自将她托付于吾……”

    “娘!”茂德听她突然提及母亲,心中顿然一痛。

    懿肃贵妃叹口气,眸光掠过茂德华美容颜,停留在精雕梁顶某一处,面上神情似是缅怀,又似是伤感,“七年了,却恍惚昨日一般。”缓缓闭上眼睛,“福儿,当年颜妃将你托付于吾,曾道:吾女成人,不求富贵无忧,但得一心人白首相伴。这两年,我一闭上眼,就想起她这话,心中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慎错选了人,他日下得黄泉便无脸见了她去。”

    卫希颜眼神微凝,这王贵妃莫非是唐大小姐当初挑中的保护汶儿之人?俗话说得好,什么风都不如枕边风管用,汶儿年过十七尚未嫁,怕是跟这贵妃的庇护亦有几分关系。

    茂德帝姬强抑心底郁愤,微笑道:“这些年来娘对孩儿关顾备至,母亲若是地下有灵,当是欣慰至极。”

    贵妃轻轻一叹,半晌,突然睁眼道:“蔡攸、蔡绦,福儿是不喜罢!”未等帝姬回答,她低哼一声道,“吾虽处深宫,亦听得这两兄弟风流成性,虽说为了福儿之故,正室之位一直空着,然底下的妾侍却已有七、八房之多,更别提有勾当的丫鬟。哼!这样的男人又岂是你娘所说的一心人!”

    卫希颜心底大是赞同,顿然觉得这位王贵妃顺眼十分。

    “那蔡鞗……”贵妃提到他却似是犹豫了一下,道,“这孩子倒是比他那两兄长纯良,吾原本亦有些中意,只不过……”她倏然顿住不语,抬眉看了眼卫希颜,淡淡一笑,“卫御医,这脉诊得如何?”

    卫希颜收手微笑道:“贵妃身子无大碍,仅是神思过虑,引致虚火上升,导致有些体乏无力。待轲开得一方,补益中气,清肝下火即可。”

    “如此有劳御医了!”

    “贵妃娘娘客气!”

    ……

    送走王贵妃,茂德轻声道:“姐姐,你看她是何意?”

    卫希颜沉思片刻,道:“当年唐……母亲既然将你托付予她抚养,以母亲之智,定当不会随便选人。观她方才之神情话意,似真非假,或许母亲当年对她有恩,亦或许有其他方面的缘由,方能让她对托孤之事这般上心。”

    茂德点头道:“姐姐说得是,自母亲去后,汶儿在宫中多得她照拂,未曾受得欺凌。”她眉尖蹙起,忧心道,“但公主婚嫁之事岂是随便当着外人可言?贵妃今时却似故意当着姐姐面讲,难道她对姐姐身份察觉出了什么?”

    “不可能!”卫希颜断然否定,“汶儿你这是关心则乱!想想以咱们娘亲之智,又岂会让人知晓另有一女的存在!”

    “那她是何意?”汶儿蹙眉,过得片刻她倏然唇角一扬,笑道,“姐姐,她该不会是……”

    “怎么?”

    “姐姐!”汶儿忍住笑,低低道,“她该不会是看中你了吧?”

    “啊?”

    卫希颜张口结舌,正要笑语荒唐,突然想到这是以她和汶儿的视角去看,换了不知情的旁人,她和她的妹妹,可不正是郎有才女有貌?怪不得那王贵妃方才在御花园中问她是否有家室,难道真是打那般主意?

    她不由得啼笑皆非,转眼看去,她那亲爱的好妹妹,已然笑歪在榻边。

    作者有话要说:再度捉虫

    备注:

    1、宋代后妃自称:在正式场合用“妾某氏等”,或者“臣妾”,平时则用“我”或者“吾”。 嫔妃平时自称也可称“本位”,但不是“本宫”,因为在宋代,嫔妃居处不能称宫,只称阁、阁分或位。

    2、皇帝对太后、皇后和妃嫔的称呼:皇帝称呼太后(母后)为“娘娘”,皇帝称呼皇后为“圣人”,皇帝称呼妃子为“娘子”。

    3、平时口语中,宋代皇子皇女称嫡母(皇后)为“孃孃”或“娘娘”,称亲生母亲(非皇后)为“娘”。

    4、关于茂德帝姬的排行:《宋史》为四公主,但《开封府状》记载排行为五。二者不符,因《开封府状》为开封府献给金人的宗室后妃帝姬名册,且经金人几度核对,准确性应比元人修的《宋史》高,故茂德帝姬的排行以此为准,改为五公主,前文相应地方亦作修改。为免大家疑惑,特作说明。

    ☆、帝京初名

    时光过得极快,卫希颜在帝京城停驻转眼已有四月之余。

    汶儿的身体早已完全康复,以她御医的身份自不方便再长居于宫中,遂托雷霜在城西置了座小院,又雇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打理杂务。

    白日她仍多半时候在宫中。赵佶对她的养生之药极为看重,着李彦将延福宫远离女眷的一处殿阁布置妥当,作为卫御医的炼药之所,又从医官局调来两位熟识药草的御医做她下手,皇帝甚至每隔数日便要过去亲自探视一番。

    卫希颜亦不负皇帝期望,未几便呈上一物名“清神丹”。经由内侍服用检校无毒,徽宗服得一粒后,次日起榻只觉一身清爽,御驾在皇城之北的艮岳行云游玩一整日,回崇宁宫后仍觉精神十足,当晚宠临王贵妃处缠绵了大半晚上方才消停歇去……待得翌日清醒,竟毫无疲惫之感,回想昨夜个中滋味仍觉**无比。

    徽宗不由龙心大悦,当即口宣旨意,擢升和安大夫卫轲为从四品太中大夫,赐号清圣御医。

    不过旬旬数月,卫希颜从一介布衣直升至从六品的最高御医衔,又由从六品跨越三级直入从四品,从官衔上来讲已与蔡绦、蔡鞗的从四品待制同级,同列为大宋朝廷的高级官员。当然翰林院待制作为皇帝身边的侍讲,在国事上对徽宗的影响远非太中大夫此类虚职可比,但已足让徽酞阁待制蔡绦对卫希颜侧目,深沉目光暗隐波澜。

    蔡家五公子蔡鞗却对这位清风飘逸的卫圣医颇有好感,时常趁入宫之际转到养生殿逗留一时半刻,闲话攀谈。

    这位蔡家五公子极擅工笔花鸟,又精金石鉴赏和古文勘误,颇合才子皇帝之喜好,赵佶曾言蔡京诸子中,唯五子又思青出于蓝,文才出众。

    据说宣和五年的某日,皇帝踏春而归,雅兴极浓,遂以“踏花归来马蹄香”命题,召众作画。翰林中不乏丹青妙手,“花”、“归来”、“马蹄”均易表达,唯“香”乃无形,何以表之?便有画骑马人踏春归来手捏一枝花的;或画马蹄上沾几片花瓣,但均未能体现出“香”字……

    皇帝一路看去均是皱眉,待得观至年方十七的蔡鞗所作时,但见画中三五蝴蝶飞舞于奔走的马蹄周围,官家顿然抚掌大赞“妙!”随后出言评道:“此画之妙,妙在立意妙、意境深!将无形花‘香’,以有形之蝶跃然于纸上,见之顿感花香扑鼻!”自此后赵佶对蔡鞗大生赞赏,时时召入宫中作画,或鉴古勘今,君臣间颇为相得,谈到兴浓处不似君臣倒更似知音……时日久之,赵佶便对这温良雅致的青年渐生出召婿之念。

    卫希颜虽对这青年存有几分好感,但再有好感却万不会愿意自家妹妹嫁予他。但让她担忧的是,这蔡五条常伴帝驾,出入延福宫频繁,或许赵佶那厮还有意撮合,去看汶儿时多半有那蔡鞗陪同在侧。卫希颜原本没那闲心和蔡鞗多生交往,但为了自家妹妹,少不得要打起心思殷殷回应蔡鞗的接近,拖住他少去兰熏殿。

    令人苦恼的是,蔡鞗不谙医,她不精文,两人几乎没有共同话语,这时间如何消磨下去?

    谈论诗词?非她所长,况乎在宋人面前赋诗填词无异于鲁班门前耍大斧,笑掉大牙!或者作画?以她精擅速绘地形图和火力分布点的“术业专攻手”去画精工花鸟或是山水写意?想想都抽疯!此路也不通。

    她苦思半日,终于灵机一动,难道她就不能如武侠传奇中所言以气驭书?何不一试?

    卫希颜的书法原有功底,前世卧底飞龙帮时,为投古炯所好她曾苦练颜真卿的颜体,颇得老爷子称赞。她有想法立时付诸于行动,凤凰真气聚于右臂,以气导笔,行运而生……书成后却让她皱眉欲撕,竟是比不上她未运真气前的原作!

    难不成是真气运于手腕未得熟练流畅而致?

    她凝神静气,一遍遍书写下去,凤凰真气如风似水,流洒于笔锋,一遍遍书成,却总是觉着缺了些什么,不得个中滋味。

    她思索良久,手中狼毫无意识在宣纸上移走……倏地她手一顿,目光凝驻在无意写下的“白轻衣”三字上,飘逸灵动,直如那人高山神玉翩然之姿!不及细想为何会写下白轻衣,这三字仿如一道醍醐灌顶,顿然让她灵台清明——是了,问题出现在这!

    凤凰真气原是修真之气,意在清灵洒脱,而她所书的颜体却是以苍劲谨严,沉稳厚重为风格,其书妙在高古苍劲,一笔下去如有千钧之力,确是极品书法,然与凤凰真气的清灵自然却恰恰相悖,以清灵之气书苍劲之笔,岂非事倍功半?!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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