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檀青》分卷阅读24

    顾行止被他问到了,他不知道。

    “那你想要什么?这些你大多也都有了。”顾行止答不上来,反问他。

    顾莫余看着他觉得有点嫉妒他,这个人有别人一辈子求不来的地位,他却不知道自己手上的这些东西能用来做什么,这是何等的奢侈。

    “你就没有想做的事?”

    顾行止沉默了很久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自己明确的目标,本来人就是盲目的活着的。”

    顾莫余笑了一声,有点嘲讽的意味。顾行止看着他,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但具体怎么不一样,他说不上来。

    顾莫余问他:“阿止,你说到底是事实改变了人的认识,还是人的认识改变了事实呢?”

    顾行止沉吟了一会说:“这个世界说到底是有万物而后有人,大概是事实改变认识吧。”

    顾莫余不置可否,放下手中的酒杯,赞许的看看他,顿了顿道:“盐雪地土贫瘠,唯一能对外输出的就是盐,而这盐也不似垄水的茶,非盐雪的盐不可,你说我为什么涉足这一利润微薄的不毛之地?”

    顾行止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你觉得盐北高原更北是什么?”

    顾行止一愣,犹豫着说:“海洋?”

    顾莫余冷笑一声道:“海洋?是啊,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世界的边界就是无边的海洋,这是每个人的认识,可是你知道盐北高原的民谣是怎么说唱的?‘北边大荒原,山鹰也弃嫌,晴天一地泥,雨天沼泽填。’阿决以前就跟我说过,几乎这个世界上九成九的人都认为盐北高原更北是海洋,可事实却是一块荒芜到万径人踪灭的荒原,这是说北边是陆地啊!是宽广的一如东边海和西边海的陆地啊!”

    “若他真的只是一片荒原的话倒也罢了,可是如果突然有那一天从那片死亡的荒原里走出来一队人呢?”

    顾莫余的话让顾行止一震,这代表什么?

    “他的样子与我们有些不同,他们的皮肤白的像雪山上常年不化的白雪,他们的头发像我们稻田里金黄的麦子一样耀眼,他们的眼睛像湖水一样碧绿,像大海一样湛蓝,他们的鼻子像山鹰一样带着钩,他们从遥远的西边来,他们越过了无边荒泽,阿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行止在脑海里慢慢勾勒出一副西边来的人的模样,他不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古以来,宇宙世界上就只有这一块大陆,四面环海,世界中心是所有人最基本的观念,若是盐北高原以北真的是一块荒芜陆地,那就说明在他门西边至少还有一块大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他们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西边还有大陆,还有与他们不同的人,可是人家已经千山万水的来到你的家门口了!若是再进一步考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那么如果说他们是以大陆外来者侵略的话,那对于大陆来说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

    顾莫余知道以顾行止的思维能考虑到这一步,但是往后呢?

    “你应该也想到了,我们最可惧的地方是我们对他们的一无所知!其实这本来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若是我们不知道的话,那慢慢派人去探索就好了嘛,认识总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但是事实呢?这个大陆的掌权者简直就像是中了诅咒一样,鼠目寸光,庸人辈出,而且他们几乎所有的行动都只为一样——长生。这个长生就像是束缚着整个大陆的荆棘一样,牢牢地把我们拴在了这一块土地上。”

    “仔细看看夏子长先生的《帝国史》很容易就发现,从神话时代一直到现在,推动整个社会发展的居然是长生,几乎每一件影响大陆格局的事件都是因长生而起,这是一种很不正常的发展,这种发展总有一天会因为长生的崩溃而分崩离析,仔细看看这个世界阿止,用你自己的眼睛。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存资源,粮食,淡水,盐这些东西都自顾不暇,而手握着社会绝大多数资源的皇家个教会却在为长生而战。你在看看支撑这些大人物**的底层人,他们完全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支撑整个大陆生存下去的是那些农民,商人,可是为了讨好大权在握的人,他们的脊梁不得不一代一代的弯下去,是的,反正百姓是不会死绝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我们整个大陆的脊梁都直不起来的时候,我们拿什么去面对那些潜在敌人的入侵?”

    “也许你觉得这只是我想象的,西边来的人只是希望和我们和平的做生意,但是整个历史是在向前推进的,我们今天隔绝,明天隔绝,谁能保证一百年,一千年以后我们还是被隔绝的?这样一个由没有信仰,没有理想,没有脊梁的人民和一群只知道追求长生满足私欲的上层贵族组成的大陆又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等着他?”

    “我们没有进步不代表人家没有进步,大家都知道,强大的国家回去攻打弱小的国家,而弱小的国家要是无法变强就只有被灭的份,其实大陆与大陆之间不也是一样的,我们围一圈子在里面厮杀,说不定外面已经先我们十几步走到前面去俯视我们了!”

    “愚民,性别歧视,权利崇拜,迂腐道德,各种各样的制度和思想束缚,所以人们根本就不知道自由二字到底代表着什么,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恐惧支配了他们,于是皇室教会就扩大利用这种恐惧。但是一个没有自由的民族是没有未来的,没有自由就没有创造力,没有创造力社会就会永远停留在这里不能前进,而不能前进的社会便是一潭死水,总有一天会崩溃。”

    “我要的是一种思想,一种自由进步的精神,现在看来这种思想是无稽之谈,但是,思想是唯一能在这黑暗的历史长河中闪光的存在。我生活的这片土地,他美丽而深沉,勤劳的人民修筑的宽阔大道直通蓝天,他应该是自由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暮气沉沉了无生机。”

    顾莫余一边喝着桃花酒,一边对着月亮,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辉,是那样绚丽耀眼,他的脸上是一种不容撼动的坚毅,他的表情是顾行止从来没有见过的认真,它执着却又沉沉的压在他的肩上,这样的顾莫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只知道顾莫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是从来都不知道是什么,他也从没想过这个柔弱的少年背负着这么庞大的梦想。

    眼前这个人,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动容。

    “我的时间很长,但是我也是人,我也会累会倦。阿止,你是皇子,手握军权,也是秦王,手下万户赋税,即便你没有远大的志向,你怎么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最后那句话,带着点质问带着点愤怒,还有点小小的嫉妒,顾行止沉默了很久,权利使人沉醉,但是同样会使人生畏,他之前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查明自己母亲的死因然后报仇,但是眼前这个少年这一番话,唤醒了他心中沉睡多年的种子。

    皇宫里许多不能去的地方,但是小小的自己却充满了好奇,小时候希望走出皇城的围墙,长大一点希望走出临安的城墙,再大一点希望走出杉沙的国土,现在呢?这个大陆就真的如人们所说四面海洋吗?那海洋的尽头是什么?现在的顾行止希望走出世界的围墙,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触及这个世界的屏障。说到底,人为什么想要到外面去?

    顾行止苦笑又无奈的自嘲的笑笑——因为,我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了啊!

    顾行止斜过身去,轻轻抱住了顾莫余,靠在他耳边呢喃:“我陪你。”

    那一瞬间顾莫余觉得自己所有的委屈辛酸痛苦都灰飞烟灭了。在这个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的世界里,自己的理想就像是一缕无足轻重的风沙,吹过时也许能迷住人的眼睛,但是过了就过了,没有人会在意今天迷住眼睛的风沙是不是昨天那一颗,这条孤独路上自己踽踽独行了这么些年,无论何时都要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以免一个不小心被戳了脊梁骨,若是,若是以后的路,真的有这样一个理解自己的人一起走……

    想想就让人觉得安心。

    顾莫余也伸出双手缓缓抱紧了对方,这真的是,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心啊。

    天阶夜色凉如水,一壶浊酒聊衷肠。

    临安的码头上旌旗飘飘,大雍杉沙两国的标志旗迎着清晨微凉的江风猎猎作响,码头戒严,大雍皇子周匄带着杉沙公会的两份合同书胜利的踏上自己回国的道路,顾莫余也正是告别了杉沙皇帝,但对于他来说只是从秦王府搬回到檀青园和自己的顾家大宅了而已。而对于喻源来说,这几日他表示自己过得很是疑惑,不知道这位主子最近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每天都来公会溜达一圈,隔三差五的吩咐自己做点事,有时候自己忙不过来的事情,他还能帮忙。这,这人真的是以前宁愿在檀青园里肯馒头,也不愿出门的做一件很轻松还带工作餐的小事的顾莫余么!

    面对喻源怀疑的目光,顾莫余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有钱难买爷乐意!”

    所以,喻源觉得顾莫余其实只是这两天心情好吧,指不定过个几天就又满世界找不着他人了。

    一日,顾莫余早上忙完,中午跑到秦王府去蹭饭,结果却被告知顾行止出城去了,他撇撇嘴,有点失望的回到檀青园,一头倒在摇椅上就准备睡觉,结果桃木枝却看到抱着一本《帝国史》走过来。

    “鱼先生……”他弱弱的喊了顾莫余一声。顾莫余看着他怀里的《帝国史》顿时来了兴趣,这小子,难不成是来回答之前在垄水自己问他的问题?还知道自己去找有用的书了,真是不错啊不错。

    “先生可不可以跟我说说从帝国到现在的土地制度。”

    顾莫余颇为意外的看着他,他以为桃木枝会问别的更加深层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自古土地兼并都很严重之类的,这个单纯的制度问题,《帝国史》上不是都说的很清楚吗?

    “你不是在看书么,这本书上讲了的。”

    “先生,我,我看不懂书上写的……才来问您的。”

    看不懂?顾莫余愣了一下,想了想又释然的笑了,是啊,他桃木枝只是边境贫穷村庄的一个小孩子,就连字都是偷偷学着认的,他既没有私塾的古文基础也没有太学的属文技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基本上可以算是个文盲了,他是很有思想,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见识浅陋的乡下小孩子,不是天才,一上来就要他回答那么深远的问题,实在是太勉强了。

    顾莫余想了想说:“桃子,是先生考虑不周,你要是觉得这个问题太难,我可以给你换一个,等你有了基本的文学认识之后再来回答也不迟。”

    “不用不用,先生,我想了一个很好的方法,但是不知道在现在土地制度上可不可行。”

    很好的方法?他这个小脑袋瓜子里想出了什么来?

    “先生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土地制度的问题?”

    顾莫余很看好这个孩子,他算不上聪明,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这跟那些只知道讨一口饱的人有根本上的区别,最重要的是他足够勤劳,这比什么都重要,但是穷山恶水里的孩子真的就这么厉害?是有人在背后教他还是自己想的?

    ☆、桃木枝有他自己的想法

    “帝国的土地制度很简单,简单说就是,整块大陆全是大雍天子一个人的,无论是可耕地还是不可耕地,大雍天子把他的土地分成一块一块的,每一块交给自己的一个亲戚管辖,注意是管辖不是拥有,然后从地里收上来的赋税要全额交还给天子,再由天子来决定每一块地上管辖的亲戚能分得多少,《帝国史》上把这样的分地制度叫分封。”

    “但是1053年分国后,分成的这四个小国家就不这么做了,每个国家制度都不一样,但是大致都是差不多,就是皇帝把土地大致均分给农民,然后农民交税给皇帝,但是这个税制的种类就有很多种了,在六十几年前皇家是收实物,就是你种的水稻就交水稻,种的小麦就交小麦,但是自从公会兴起之后,各种商业的繁荣,现在大多都折合成银两来交税了。”

    “先生,这里有两个问题,分封的时候是天子的一个亲戚管一大片土地吧,那天子怎么知道他们这块土地上一年到底丰收了多少,他们完全可以报一个虚假的数字上去啊,然后那些亲戚们自己掌握更多的财富嘛,还有就是现在的制度,是一个一个的农民自己私有,天下农民那么多,那每个人分到的地应该是很小一块才对啊,为什么现在很多都是一个地主一大片土地,然后农民没有土地啊?”

    很好,这两个问题都问道了点子上,这小子眼光不错啊,一下子就切中的要害。

    “关于分封,你说的很对,前朝帝国就是这么亡国的,而现在这样嘛。你说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随社会的动荡而贬值的是什么?当然是土地,而按照以前的制度,土地在谁手上?农民!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这个社会除了奴隶之外最低层的人,是这个社会上最没有权势的人,任何人都可以掠夺他们的财产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你说那些有钱有权的人本来就看重土地,而现在土地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农民手上,他们难道会就这么看着?当然是买过来收编成自己财产才安心啊。”

    “但是桃子,你不觉得你漏掉了什么吗?”

    桃木枝听见顾莫余反问自己,明显一愣,漏掉?能漏掉什么?土地制度不就是皇室与农民之间的制度么?

    看着桃木枝疑惑的眼神,顾莫余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他一句:“天下的土地有皇室直接控制的京畿,地主控制的农田,农民自有的小块田,还有呢?”

    还有,还有教会!

    “矿产!教会控制的矿产!”桃木枝失声叫出来,教会就像这不断变化的历史中唯一不变的存在,自帝国起,矿产资源以及产矿地带就一直是教会控制。

    “孺子可教也。”顾莫余欣慰的看着这个一点就通的孩子,心想捡他回来,不亏。

    “桃子,你识多少字?”他的基础还是太差了,在这种深厚的知识里穿行,基础的认知还是有必要的。

    “日常用字还可以,但是书面上就……”

    “你这些时候就先跟着我,我会教你最基本的东西,但是过几个月之后我就会有事外出,你就去公会里找一个叫宁远亭的账房先生,要他教你,就是是我要你去的。”

    “是,先生……”

    “走吧,跟我去街上买两本书,我很期待你最后的答案。”

    难得顾莫余中午没有睡觉,而是带着桃木枝逛书店,顾莫余看了几本临帖和入学教材找来桃木枝问他:“你看看,喜欢哪种字体?”

    桃木枝被他问得有点不知所措,鱼先生是先生,不是应该他规定自己练什么就练什么吗?看着一下子答不上来话的桃木枝,顾莫余有点好笑:“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只有你自己喜欢,才会认真去练,才能练得好。”

    桃木枝在几本字帖中仔细看了好几遍,选了一本不太常见的瘦筋体,顾莫余问他“这么多本,怎么偏生挑了这一本”,桃木枝回答道:“好看。”

    这审美观,还真是独特。

    刚出店门,顾莫余就看见正在拴马的顾行止,桃木枝恭敬的喊了一声五爷,顾行止转头就看见顾莫余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两本书,走过去说道:“来买书?”

    “嗯,我今儿中午准备去你那儿蹭饭的,结果你居然不在。”害的我到现在都饿着在。当然,后面那句他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腹诽。

    顾行止听了,看了他好一会儿说:“走吧,我请你吃饭。”顾莫余眼睛一亮,这人的耳朵是什么做的啊,这没说出来的话他也听得见?

    跟着顾莫余吃了这么多次饭,顾行止表示今天这餐绝对是最正常的一餐,除了时间有点不上不下以外……

    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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