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心》分卷阅读36

    夜渊进屋后,见眼前简陋物事,不觉悲凉。

    楼枕寒一生富足无忧,哪里有过这样惨淡的时光?

    然而楼枕寒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兀自坐在圆凳上,眼眸微垂,并未去瞧夜渊。但从夜渊看去,只见对方清朗的面庞,不带一分刻意的温柔轻佻,却好似一柄秋水剑,冷厉、素净。“枕寒……”夜渊忽然唤道。楼枕寒眼眸微抬,眼中平静无波,却冷若寒潭:“夜将军有什么吩咐?”

    夜渊心下一滞,当年声声亲切的“阿渊”,而今成了“夜将军”这样疏冷寥落的称呼。就像当年轻薄无艳的桃花下,热烈缠绵的爱,也随着时光逐渐冷却,撕裂,成了如今这般被碾压成尘埃的微薄情谊。

    东风又吹花红来,只可惜,流年已逝,君子不待。

    “你的手……”夜渊看着那已经被简单包扎过得断指,心中有些抽痛。早在当年一剑落下时,他就明白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远比自己想象地更重。

    那一日,在天魔之界再见他,对方已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在那一刻,他就明白,他们之间早已无可能。除非当年那一切,没有发生。或者陈年旧日,全数被忘却。

    他已不存奢望,只希望能弥补。

    但是他似乎总在做错的事,也遵从了君倚的命令攻入了天界。

    而今说什么弥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他就是这样软弱犹疑的人,若是楼枕寒一早看清他的本质,怕是此生都不可能多看他一眼。只可惜,当年梨花下惊鸿一瞥,就此误终生。

    “手无碍,还能用。”楼枕寒不带感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断指,语气冷淡好似是在谈论别人的事。夜渊沉默片刻,忽然说道:“我拿一些伤药给你吧。”“何必用伤药,况且,你送的,我怎么知道不是噬魂蛊?”楼枕寒的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黑发如墨垂落而下,却再也带不出往日半分长发交缠的温柔旖旎。

    夜渊尴尬无言。

    楼枕寒靠在小桌旁,忽然开口了,语气中暗携了一分怅惘:“你若想为父母报仇,大可来杀我。但我最恨的,不过是你骗我。世间公理道义,众生皆要遵循。若是我楼家欠你,我自当偿还。”

    停顿半晌,楼枕寒忽又笑了:“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你?这些年,我所做的事情亦非良善。”

    楼枕寒越说,夜渊心中的愧疚便增了一分。

    当年他也是被恨意冲昏头脑,再卑劣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枕寒,君倚说若是天界再不用藏宝将你赎回,便要……”夜渊似乎说不下去。楼枕寒悠悠然勾唇道:“魔界从来不养派不上用处的废物,我清楚。”

    夜渊心下不禁有几分焦急,他不知道楼枕寒的算盘,自然不知自己此刻这般忧虑担忧便是落了他的陷阱。

    “夜将军还是快些离开吧。与我这天界战俘待得愈久,有些事情也就越说不清。”楼枕寒下了逐客令,夜渊也不能赖在这,只得离去。

    只是临行前,在门边急急说了句:“枕寒,我断不会让你有事。”

    末了,一句淡语携着无力传来:“就当我弥补你。”

    楼枕寒在门后勾出笑来,他要的,就是这句话。虫已入瓮,只待良机。现在夜渊心神已动,也算不辜负他这半日装模作样。暗暗垂眸细想日后生路,楼枕寒知道自己只能攀附于夜渊这一棵树,才有机会杀出生路。

    因为楼语悠绝不会将宝物交给君倚。

    并非是不曾兄弟情深,亦非不是冷酷无情,而是在当日早就说好,若有不测,绝不以天界之本来换。

    纵然无先帝才干,也不能让先祖基业毁于自己手中。

    一人之命与天界之命相比,太过微不足道。当日他接掌天帝之位时,便已如楼衍玉一般,身家性命一生喜乐皆都交予天界。

    他付出这些,来获得六界之中无上的权力。究竟值还是不值,他也不知。

    只不过这世上想要得到一些就必须付出其他。

    他半生享尽极顶荣华,日后再怎样苦难重重也算是公平,怨不得苍天不公。

    楼枕寒坐在凳上看着窗外寒梅一枝横斜而出,正在出神,却听到门扉被推开的声音,他回首看去,原来是桑落。

    对桑落,他自然是没有好生气的。桑落对他亦是怨尤。

    “紫微帝君看来与你也不是如何亲厚,而今都不愿用天界那些宝物来换你一命。那些东西虽说珍贵,若是真的手足情深,也不会将之放在眼里吧。”桑落有意挑些难听的话来说,想要端详楼枕寒脸色,却只见对面那张俊脸噙着抹淡笑,云淡风轻好似桑落什么都不曾说。

    桑落挑眉,倚着门道:“难到天帝陛下是准备等死了?”

    楼枕寒心中兀自冷笑,开口道:“孤只是觉得桑大人而今好气派。”他横眼扫过桑落黑色长袍,上头绣着狰狞的银纹,是穷奇凶兽。桑落微微蹙眉,暗觉得楼枕寒下头绝没有好话。果然楼枕寒浅笑拂袖,眉宇间霎时冷厉,唇边讥讽之意突仄逼人:

    “谁看得出来从前是个男宠。”

    ☆、清冷绵长

    桑落眉峰一簇,脸色阴沉,咬碎银牙也咽不下去的耻辱与怨恨此刻铺天漫地而来,席卷他脑海,让他无法思考。

    “既然天帝陛下总将男宠二字挂在嘴边,想必是喜欢得紧。”桑落一步步走向楼枕寒,忽然拽住了他的手,“今日不如就让陛下您亲自尝尝个中滋味?”

    楼枕寒面色一寒,想要将手抽出来,却发觉桑落用了法术,而今楼枕寒半丝仙力也无,若光比力气倒也能应付,却不想竟是如此。

    桑落欺身而上,低沉地笑出声来,声线颤抖宛若魔声,一字一句在楼枕寒耳边回响,钉入骨中,似怨恨似痴缠:“楼枕寒,是你自取其辱。”

    楼枕寒忽然仰面笑了,他苍白的手死死地攥着桑落不再瘦弱的手腕,尖锐的指甲扣入他的皮肉中:“桑落,你难得说了一句聪明话,孤的确在自取其辱。”言罢,黑发顺着他耳边垂落,露出那近乎狠绝的嘴角,他薄唇紧抿着,原本泛着苍冷颜色的面颊此刻竟是苍白若一个死人。桑落并不懂他在说什么,或者他连想都不愿意想。两个人贴的那样近,足以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战栗。

    他们曾经那样纠缠过,灯火烛前,梨香帐下,那样浓的情意。多年前七夕的记忆竟还那样清晰,还记得湖上的花灯,一盏盏装满了心愿,湖边摊上红纱飞舞,他看见了他。

    回忆越美好,现实越伤人。

    别人都说往事如烟,可在桑落看来,往事如刀,锋锐无情地刺入他的心脏,哪怕百年,心中血已流得干涸,再无血可流,可是那痛早已深入骨骼,让他每每午夜梦回,都头痛欲裂。那些年儿女情长、情意缱绻,素蔓死前无辜又哀痛的眼神,素蔓幼时小小一团,还有楼枕寒灯火下浅笑的面庞……

    他已经疯了。

    桑落的手冰冷,皮肤的颤抖隔着衣衫传递给了楼枕寒,他们两个人不知何时,看上去竟然那般相似了。分明一个眉眼平淡,一个俊美飘逸,此刻却是一般无二的苍白消瘦的面颊,乌黑如墨的发,以及眼中翻滚不去纠葛难言的情绪。

    幽冷如鬼。

    桑落将楼枕寒压上床榻,窗外残阳如血,寒风素雪中梅花凋零。

    寒鸦的啼鸣那样凄厉。

    不知何时,黑暗已笼罩在屋内,没有灯火。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对方的唇,即使彼此都那样冰冷,带不来一点温暖。

    但是总好过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黑暗遮去了所有的屈辱,也许是因为彼此那么一点情谊作祟,也许,是他们都疯了。什么天帝之位,什么爱恨情仇,什么也比不过现在。

    楼枕寒在黑暗中忽然笑了,那样嘲讽又那样冰冷。

    窗外的雪飘进屋内,落在桑落面上,融化成雪水滴落,竟带了几分温暖。楼枕寒忽而一字一句在桑落耳边说:“孤会记着的。”那一句,不似怨恨,倒像是慨叹。那样一句话很淡,淡得足以在风中消散。

    桑落一怔,他缓缓地低下首去,在楼枕寒紧蹙的眉心落下一吻。

    如果从前那样一切都能作废,该多好。

    “楼枕寒,我们回不去了。”他一口咬在楼枕寒的脖颈上,腥甜的气息入了口腔,楼枕寒痛哼一声。“也许吧。”那一声里带着游移不定,捉摸不透的意念。

    红浪翻飞。

    寒凉的冬日似乎也因为这纠缠多了几分热度。

    只是不知,是有几分真心。

    待到第二日,天光初亮的时候,桑落便走了。

    或者说跑了更确切一点。楼枕寒将头埋在被衾里,现在这个时刻,他不想见任何人。就这么把自己卖了,真是恶心。但是,唇角缓缓上扬,楼枕寒勾出一个笑,唯有如此,才能让夜渊下定决心。

    该牺牲的时候,就该牺牲一下。

    缓缓靠着床头坐起,楼枕寒眯着眼谋算着日后的计划,那双眼,似乎全无昨日的清冷澄澈,倒是那眼神,幽深若潭水。

    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再艰难漫长,也一定会努力更完的。

    ☆、初日高楼

    如楼枕寒所料,夜渊很快就知道了那晚的事情。

    他百无聊赖地倚着栏杆,看着高楼外壮阔河山。魔界的风竟也能那样和煦,吹在面上犹如丝帛,好似又回到了千年前那柳熏风甜的安稳年华。

    只可惜,那从前笑语咿呀的少年,成了而今残忍的落魄帝王。

    不过楼枕寒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这种无用的情绪对他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他只要思考着如何让自己摆脱困境就可以了。

    “枕寒,我一定会让你安稳地离开的。”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夜渊的言语,楼枕寒暗自嗤笑。安稳地离开?他可没报那么多希望,要是能离开,恐怕也得交代不少东西在这。

    楼枕寒俯首看到魔界的女子端着物器来往于各个宫殿楼宇之间,眉眼间不禁有几分轻蔑。魔界的女人大多穿着贴身的裙子,将妖娆的身段勾勒出来,雪白的肌肤袒露在外,高挽发髻,美艳风流,但是这在天界的人眼中,不免有些下作。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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