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阻的情绪一瞬间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
“亲爱的弟弟,我也有私心。你不懂吗?你根本无需卷入这场战争,而我呢,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如果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你就当是——为了我看不见的未来,为了替我看着老头子早日入土。”
“他是你父亲!你忘记了吗?还有……!”
还有,本应是兄弟的他们,本应一起活着回去,本应一起去看看那未知叵测的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他看到那个全息投影突然向他伸出右手,停在了他的脸侧。这个安抚的动作打断了罗阻的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个动作转移了。
他看着罗夏的右手,知道那是罗夏在那次事件中留下暗伤的手;他还知道,季节更替的时候那只手臂的暗伤会发作。每次罗夏会忍着,什么都不说,直到满头是汗再也隐瞒不了痛苦的时候。
这些早已被罗阻看在眼底,他还记得罗夏说他像块冰,自己的手却比冰还冷。他仿佛感觉到罗夏一次又一次暗伤发作时积淀的痛苦蔓延到自己身上,甚至比那次他带走受伤的罗夏时心口的痛感更让人难过。
而他一次又一次,什么也做不了。
“lozo,我不明白你在执着什么。”沉思许久,或许是被罗阻声嘶力竭的样子震撼了,他这才抛出一句话。罗阻眼前的这个罗夏终究只是一个全息投影,他的眼底,死寂得看不出一点生气。
“回去吧。”
☆、10
“可恶——!”
迈克头一次对这突发情况束手无策,所有设备都在正常运转,他却再也无法联系罗阻。
还有三分钟,导弹就会到达预定地点。来不及了,迈克知道罗阻先前用标示器纠正过一次导弹的航向,可他看着母舰消失在探测器盲区,只觉得冷汗直流。
作为一个工程兵,他竟然只能在这个时候坐以待毙。罗阻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他统统不知道。迈克的手在通讯设备的光屏前生生顿住,再也没有气力对刚刚输入的文字按下发送键。
他终究会等来一个好消息亦或是坏消息,但最让他手足无措的,就是选择的权利并不在他的手中。
命运会将希望的孤舟带去何处?迈克有好几次泄气地想让自己的手指落在发送键上,但他知道这么做没有丝毫意义,因为,没有增援。
由于没有增援,罗阻必须孤注一掷。他的手中还握着唯一没被关闭的激光标示器,眼神骤然由刚才那一瞬的慌乱变得极其冷漠。
距离导弹进入预定范围,只剩下短短几分钟,可他必须分出精力,与面前的阻碍进行最后的周旋。指挥塔已经被罗夏控制了,罗阻紧握着标示器,不敢松懈半分。
他沉默着,将解释的话语权转交罗夏,那个全息投影好奇地盯着他的变化,最终恍然大悟。
“我的弟弟,你应该记得的。”
罗阻闻言,神色凛然。
“忘了?”罗夏有些意想不到,十分坦诚地开始回忆,“只有我记得吗?当年,我们从这里出发,可是现在,我们却又回到了这里。我不相信这仅仅是因为命运的作弄,看样子,只有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罗阻神色大变,却放任罗夏继续独白。
“你不会给我答案的,那么我的想法是——命运真的很奇妙。”
罗夏一直都很奇怪,罗阻出奇的熟悉这里,出奇的镇定自若,出奇的没有一点破绽。
哪怕他真的什么都不清楚,现在也能猜出端倪。他来过这里,毕竟,紫雾区曾是罗阻去过的地方,而且罗夏是他的唯一陪同者,时至今日,记忆犹新。
核心矩阵的自爆的确让罗夏受了严重的伤,那时,他只记得背上的疼痛、飞行器的轰鸣和一段漫长的天旋地转,但这并不代表罗阻可以依仗他的意识不清而对他隐瞒一切。
罗夏坚信自己的推断,不然他无法解释他当年为什么活了下来。
他的语气变得十分张狂而大胆:“lozo,我很遗憾我知道的事情多么有限,那一次我受了很严重的伤,你好不容易把我带到这里,我却什么也不记得。如果你要问我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儿和你追忆过去,我能说……我和你一样喜欢故地重游么?”
罗夏只需自己的一点亲身经历,和一点点不足为奇的智慧,就能将当年之事的全部猜得七七八八。
他觉得罗阻真是执着,事后并没有因为他救了他而感到羞耻。平心而论,如果没有他那次的重伤和罗阻一次又一次的纵容,也不会有他现在的放肆与洒脱。
只不过罗阻能顺利逃离紫雾区,仅仅凭借了那一次鬼神也说不清的运气。
至于阿萨为何打不开停机坪的入口,恐怕是因为那小子当时急疯了,没有驾驶过飞行器还带着一个重伤的他,匆忙之间以为自己能永远逃离这里,一次失误便把这唯一的出入口彻底封死了,却为他自己断绝了眼下最重要的一条退路。
果然运气不会永远眷顾同一个人。
“我奉劝你现在就离开!而且把你手中的标示器给我毁了!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你现在难道没有意识到你们已经不可能胜利了吗?!”
罗阻听着这聒噪的声音,却闭上了眼睛,假装没有看到对方暴怒的样子。短短的三分钟,只够展开这一段简短的谈话与回忆。
现在,他还能剩下多少时间用以完成任务?
其实罗阻根本不需要罗夏的提醒,他已经看到了天窗之外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已经完全感受到了罗夏的偏执与自傲。他只是觉得无法理解自己,既然是一场注定的败局,那么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难道真的只是由于命运的作弄?
他注定想不明白,由于看到了战术头盔投射在他脑中的一切,他像是认命一般松懈了手上的力度。
耳边一直萦绕着的引擎的轰鸣终于停止,母舰与空军一号舰成功对接。倒计时的最后十秒未止,他就已先行感觉到了远处轰天震地的爆炸。
带着足以令星辰黯淡的震颤,让波及范围内的罗阻措手不及。
定向导弹最后尽数被阿萨军那强大的光幕遥遥阻隔,全部自毁。‘核心’就在眼前,多么近的距离!可那微不足道的震荡,更像是投石入海,如此苍白无力。
失去了最后的希望,可爆炸的威力却让罗阻出乎意料,他手边的系统终于崩溃,所有设备受到爆炸波及,它们的仪表、屏幕,全部爆裂。
主控制室正在运转的电力系统,在一瞬间恢复沉寂。
罗阻选择了对这一切置若罔闻,转念之间,他突然想到什么,睁开双眼蓦然望去,却看到罗夏的全息投影消失在他的面前,就那么——干干净净地消失在眼前。
而他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罗夏最后的影像,飞溅的碎片刺入了罗阻的眼睛,于是,罗夏那逼真得恍若真人的身影就从他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
出膛的子弹,不会回头,所到之处,必将是粉身碎骨。
也许这就是他们二人得以同时站在主控制室里的原因吧!罗阻觉得,他自己这么多年执着追寻,都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
一片血色之后是漫漫无边的黑暗,再也没有尽头。
☆、11
迈克觉得整个世界都疯狂了,当他千辛万苦、视死如归地迈进主控制室的大门时,却清楚地看见,罗阻像一尊塑像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他闭着眼睛,可是猩红的血珠仿佛代替了眼泪,不要钱似的从他的眼角滚落。
所以那一刻,迈克只觉得浑身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一双军靴在金属地板上踏出不轻不浅的声响,他听见了,罗阻也听见了,于是迈克看着罗阻用手捂住流血的眼睛转身向大门走去,沉默地与他擦肩而过。
战术头盔投射在罗阻脑中的虚拟成像不至于让他摔倒,也不忍让他受伤的躯壳再度雪上加霜。
迈克呆愣地看着他,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
“……母舰最后坠毁了?”罗阻的眼上蒙着纱布,遮住了唯一可以让外人看出情绪的眼睛。
迈克在脑中紧急搜索着他已知的所有情况,十分确定地告诉罗阻:等他赶到指挥塔时,母舰已经坠毁了。这很不正常,罗阻在他面前就像个局外人,但是他看着罗阻脸上的纱布,又觉得一切疑点都好解释。
说真的,他根本不相信区区导弹就可以将阿萨母舰击毁。然而,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双眼,明明那时指挥中心外冲天的浓烟与火光还把他的眼睛刺激得生疼,明明当他打开了主控制室的大门时,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震动都能让摇摇欲坠的天窗抖落玻璃的碎片。
夜空中飘来一缕清风,让迈克脱节的记忆恢复了,“lozo,我们……真的回来了吗?”
“嗯。”罗阻听着迈克逃避真相而提出的反问,也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为什么他经历的情况与最后的事实结局截然相反?他给不出答案,迈克也给不出答案。
人类驻军基地的灯火在夜空下连成一片,迈克与罗阻并肩坐在停机坪前的一片空地上,而罗阻那简短的答复,在风声中听起来更像一声轻叹,不一会就已彻底消散。
他想不起来他和罗阻是怎么回到基地的,不仅他们都活着,还把不可完成的任务完成了,可迈克一直都想知道,那个令战局逆转的契机怎么会发生在他始终无法获悉的短短几分钟之内。
“什么时候撤离?”
迈克抬头,“大概……明天?我听队长说的。”
罗阻的嘴型一动,却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夜半时分,迈克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熟悉的面孔,只觉得自己在做梦,并且一直未醒。
不过这样也好,‘核心’到底被没被毁他不想确认,他仅仅想卸下身上沉重的负担,享受现下这一时半刻的和平。
时间在一点点涤荡每个人压抑心中的沉痛与悲哀,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成为每个人必须考虑的重点。
罗阻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自从他的眼睛受伤且暂时失明之后,时间再次飞快地走过半载。直到上个月,他都始终没有同意接受眼球修复手术。
有一个心结一直积压在他的心底,如果是因为他以前过得疲惫而忙碌才未被解开,那么现下的一时安宁平静,足以让他闲置下来的思绪发散到他曾经忽视的过去。
然而他并没有想起什么特殊的画面,脑中却不断循环着一句微不足道的话。
当年,某人对罗阻说过,如果他执意做一名狙击手,就一定不能使自己的眼睛受到任何损伤,即使现在的医学技术可以让其恢复如初。
他明知其中的道理,却问,为什么?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