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她盯着我的眼睛：“你知道变成龙形意味着什么么？”
“我知道，意味着我需要更多的氧气，而低温氧气会侵蚀我的肺部……”我也盯着她：“但也许只用一会的功夫就能找到洞穴呢？我是红龙，不是柔弱的小动物。”
“有的时候你的确是。”
“你倒是……”
我停住了，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了上来。
“怎么了？”波皱起眉头靠近我：“劳伦？”
我打了个哆嗦，石碗摔在了地上。同一瞬间，巨大的雷声震动了天地，一道倾斜着劈下的电光照亮了黑夜，视线里一片刺眼的惨白。
“只是雷声，劳伦，要下雨了。”波轻轻的说。
我没有回话，颤抖着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这个时候我很希望自己还是那条小龙，可以抱住尾巴，用尾巴尖遮住自己的眼睛，从此就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那股莫名的恐惧来自于一个强大的威压，我浑身的神经都啸叫着疼痛起来，脑海深处像是有一把利刃在细细的切割。
巨大的啸叫声破空而至，穿过远处的山峰和丛林，一道森然的黑影划破天空，直坠到我们面前。
天空中炸响怒雷，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的小伊莎波，为什么你的祖父不来看望你呢？”
我慌乱的扭头看向波，她的眼睛那么亮，像是黑暗里唯一的一点光，孤零零的。
“也许是因为……”她镇定的看着前方：“他已经不在了。”
云层里电蛇狂舞，用一道道闪电照亮天地，黑与白迅速交替，那个黑影慢慢向我们靠近，每一步落下，脚下的泥土都被翻出清晰的创口。那是熟悉的身影，裹在一件黑色大氅里，下摆沾满泥土。
“不和你们熟悉的朋友问个好么？”他遥遥的看着我们，那双眼睛里不再有老年人昏聩乏力的神气，而是像卷云下起伏的海面，幽深阴暗。
史力普大叔……
或者说是……
祖先！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s 69
风穿过树梢，刮擦着泥土，满世界的沙沙声，雷电交加，但是偏偏不肯落下雨来，空气里泛着淡淡的白色，如同大雾。
冷汗无法控制的从每个毛孔钻出来，在皮肤上汇聚成河，我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影。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阿莱克斯塔萨，还不如死了的好。”他惋惜的摇头：“你原本可以在封印中被吞噬，毫无痛苦。”
“为什么要醒来？为什么宁愿清醒着面对我的愤怒？”他怒吼起来，举起一只手掌向下挥动。
地面上的石块被看不见的力量骤然压进泥土里，细碎的裂纹出现在石头表面，迅速扩散，紧接着，无数石粉轰然而起，变成一股硝烟消失在空气中。
我咬着后牙，一字一句：“也许，是因为，你这种混蛋，注定要被自己亲手创造的生物毁灭！”
他对着天空狂笑起来，沉重的回声漫天遍野，好像整个天地都是一个怪物巨大的胸腔。兜帽滑落，露出他藏在下面的脸。
死神般的脸。
整张脸被死灰色的皮肤包裹着，血肉已经完全干枯，只剩下那层皮肤紧贴着骨骼，没有鼻翼，也没有嘴唇，细长的鼻梁骨像一把薄刃，突兀的立在脸中间，两个漆黑的洞取代了鼻孔的位置，暴露在外的门牙闪着森森的白光。
他停住了笑声，合起手掌在脸上摩挲，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填充了空洞，恢复成史力普大叔的脸。
“这是火焰混合强酸的结果，劳伦，你以为自己是上帝，可事实上你只是个蠢货。”他冷笑着：“那座原木教堂里的仪式你还喜欢么？被强酸灼烧眼球，被利刃剥掉表皮，被铜汁浇筑在祭台上无法动弹……直到最后一刻才被牢牢封印，用上千年的时间品尝我曾经经受的痛苦。”
我浑身颤抖，像是有一只大手，把过去的痛硬塞进心底，连带着我原本应该无法看见的画面。
那个山间教堂，细长的拼花窗户映着阳光，墙壁上圣母怀抱着圣子露出微笑，白色蜡烛慢慢化作烛泪，凝固在祭台猩红的幕布上。从遥远的遥远的地方，肯吉细碎的哭泣，穿透了僧侣们厚重的袍子，混杂在低声吟唱中，响彻天地。
“我本该第一个吞噬掉你，但是可惜……我遭到重创之后的精神力不足以完全消化你的力量，而被封印之后，你又失去了自己大部分的能力。”他遗憾的咂咂嘴：“我用了如此漫长的时间，甚至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耐心，吞噬那些乏味的小龙，缓慢补充自己的精神力。”
“知道是什么支撑我么？是仇恨，是被背叛的愤怒和失望！”他从大氅下扔出两件细长的东西。
一柄长剑和一只独角。
我猛地一阵晕眩。
那是八歧大蛇的佩剑，和巴哈姆特的白金角。
“重逢的时候，长辈应该赠送礼物，给长久未见的孩子。”他环抱着手臂：“我本该彻底吞噬他们，连一个细胞都不留下。可考虑到你，我最满意的作品，为了照顾你的心情，才留下了纪念品。”
我用力呼吸，再用力把涌上喉咙的酸涩吞下去，慢慢伸出手，去碰触那两样东西，冰冷的表面上，有什么像带着电一样打在我心上。
什么都没有了么？
兄长，妹妹。
热气在我身体里蒸腾上升，血液沸腾仿佛海洋咆哮。
“我有一个朋友，他常常告诉我，要学会礼尚往来，我曾经不明白这句话，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慢慢站起身，看着他的眼睛：“应该用残忍，回报残忍。”
清晰可见的微光在我指间凝聚，高热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雾气，暗蓝色的微光轰的爆出高光，我用力挥手，一道火光破空划出。
高温融化了经过的道路，掉落在地面上的佩剑发出刺眼的红色光芒，而后融化成一滩水，平摊在地面上。
他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伸出一只手掌，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像水汽一样消散在他掌心里。
一股可怕的压力随着他的动作，劈头压下来，我仿佛身处海啸的巨浪中，连移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悬在半空中的手掌，可笑的僵硬着。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变换手指的角度，不需要凝聚力量，不需要吟诵，简单的如同伸手拿起一张叶片，但是我爆发的力量被强行压制了，所有的热量都在瞬间消失。完美的圆弧在他手掌边缘闪现，比黑夜更加浓郁的黑暗悄无声息的吞噬了火焰。
我清晰的听见自己脸上的皮肤裂开了，细碎的皮肉爆裂声混杂在冰冷的痛感里，一道血线激射而出，在眼前散成血雾，挥发在空气中。
“你的力量呢？就剩下这么点了么？”他又一次抬头狂笑，从大氅下张开双臂。
伴随着他的动作，我整个人都仿佛凉透了。
在他身后，不断扭动上升的，是一座正在起伏的山峦，撞翻了覆盖着的植被，山体残破，千疮百孔，发出巨大的轰响，带着泥土和残枝败叶疯狂的攀升。组成山峦的，不是岩石或土壤，而是满满的，数不清的黑影。那是无数张龙类古奥的脸。扭曲着挣扎着，抽打着，把尖锐的尾刺，锋利的爪勾刺进自己的身体。每一对幽暗的瞳孔中都透着末日降临前的恐惧，喉咙里含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铁黑色的水冒着蒸汽从山脚下缓缓流过，火焰在中间爆起焰泡，那些黑影仰天哭号。像是整个世界倾覆，恶魔撕裂地狱的限制降临世界。
我从没有想过强大的龙类也会处于这样极度的惊恐之下，我想要捂住自己的脸，我不敢看，仿佛看一眼，都会被那些嘶哑尖叫的灵混拖进深渊。
“你们这些蠢货，连人类都明白的道理，你们却不懂。质疑我的存在和伟力，妄图反抗被吞噬的命运，却连权利和力量的重要都不明白。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对我说暴虐和权利是魔鬼。你不愿意被吞噬也不愿意掌握权柄，所以今天你只能如此衰弱如此无力的看着这一切。”他幽深的眼睛里闪着妖异的光：“小红龙，你知道现在的你在我眼里是什么？你拥有最强大的龙类血统，可你不完整，你以为你能阻止我？你错了，从那场战争开始，你身边你周围每分每秒都有同类死去，他们的脸他们的躯体他们断裂的身体，都是你熟悉的，这些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对于我仅剩的悲悯无动于衷，因为你太固执于那些可笑的想法！”
他阴测测的笑：“现在，我要送给你，重逢最伟大的礼物。”
一道强横的力量穿透了我的胸口，心脏最深处的血管里满是冰冷。我低下头，一把细薄的短剑从背后刺穿我的身体，在胸前露出清冷的铁光。
无法忍受的剧痛几乎让我嚎叫，我张开嘴，却只能无声的喘息：“波……”
我的身后，只有波。
天地崩塌，宇宙破碎。
我僵硬的转身。她低着头，眼角微微抽动，脸上透出森然的铁青色。电光闪烁，我看见她的手，那双我曾经无数次握紧的手掌，已经完全改变了形状，骨骼突起，细密的青黑色鳞片覆盖在上面，尖锐的利爪从指尖探了出来。
“你知道么，无聊的人类做过统计。每一百个爱情故事中，有接近八十次的爱情，是悲剧结尾，但这八十次悲剧发生的几率无法预计。也许是第一对情侣，也许是第七十九对。你看见花园里甜蜜的爱人正在讨论哪一颗草莓更好吃，但下一秒，结局忽然就改变了，他们分道扬镳各奔天涯。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就是地狱。”她含混不清的声音戛然而止，山呼海啸般的压力猛的向我扑来。
她伸手卡住了我的脖子，那只手如此冰冷，再也没有曾经的温暖和柔软。利爪深深刺进皮肤，巨大的力量让我的颈骨发出咔咔的响声。数倍于体重的压力把我撞倒在地上，她的脸近在眼前。
那张漂亮的脸完全扭曲了，漆黑的瞳孔里冷冽的光像尖刺般闪烁，密集的鳞片穿透皮肤，鲜血淋漓，下颌向前探出，锋利的牙齿刺穿了牙床，变成凶狠的龙吻。
短剑被更深的压进心脏，我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看着那张已经逐渐被鳞片覆盖的脸，想象这从前那双目光婉转的眼睛，阳光也好，星空也好，都无法抵过这双眼睛带来的光芒。
她身后是黑暗的天空，乌云密布着在我的视线里急速旋转，就像一道道快速晃动的光。我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尖啸的风，扑面而来的威压，旋舞的天空，好像这一刻时间在身边飞速后退，岁月荏苒，白发瞬间变得乌黑。
记忆的片段，清晰的仿佛烙铁般印刻在脑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s 70
我似乎昏迷过去了，却又似乎有着清醒的意志，我在黑暗中茫然的张望，仿佛在山体中游走的蝼蚁。
一道光劈开了黑暗，如同黑色的大幕拉开，炫目的灯光当头照下，照亮了一切。
教堂般巨大的空间里，整排整排的红色椅子空空荡荡，我坐在正中央的位置，看着空无一人的舞台。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