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苏敬之？”章惇眼中熠熠发光，再次问道。
章庭不知道父亲那是什么表情，被他眼中的光亮闪了眼，只能愣愣地答道：“是，是苏敬之！”
“哈……哈哈……”章惇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一扫刚才的阴郁，下巴上的白须不停颤动，“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苏敬之这老家伙倒是教出个好孙子！”
“父亲，您这是……”章庭不知道章惇那话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困扰章家多日的难题似乎已经快要解决了。
章惇收了笑声，郑重地吩咐。
“庭儿，从今日起，你就将三十多年前为父与苏敬之的恩怨散播到京中的各茶楼酒肆中，传得越凶越好，传到上面那位的耳中。”章惇伸手朝天指了指，“可以的话，给苏敬之的两个儿子动动位置，当然，最重要的是将苏敬之和今科探花的关系抖出来，这一点谨记！”
章庭只觉得自己处在了迷雾之中，不懂父亲这是要做什么，给苏敬之的两个儿子升官，这不是给章家找麻烦吗？况且陛下本来就是要对付章家，有了苏家不是让陛下更多了筹码吗，这样岂不是在给自己挖坑跳？
“是，儿子会办妥的！”
章惇得到答复，满意地点了点头，末了，又道：“记得把尾巴擦干净了，不要让人查到章家头上！”
“儿子一定注意！”
章庭虽然弄不懂父亲的意图，不过他有一点非常好，那就是特别听章惇的话，父亲要他这样做一定有要这样做的理由，他只要去实施就行了，管他那么多呢！
章庭走后，章惇想了想，来到书桌前，提笔写了封信，招来下人让人送了出去。
不出三日，临安城各大小茶楼酒肆都在议论起了今科的探花郎，据说他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还说他不仅才高八斗，长得也是俊逸非凡，到底这探花郎是何人，这一追溯之下倒是把探花郎的祖宗十八代都抖了出来，不得不说，这探花郎的祖父也是个众人皆知的人物，临安的官员或许不知，但凡从汴京迁来的年纪稍大的人一定会知道。
说起苏敬之，非得提一下的是苏敬之和当时的宰相章惇两个人的恩怨，那是一箩筐也说不完的，两人同时在朝为官，从章惇还不是宰相的时候开始，一直就是对方的政敌，尤其有一段时间闹得凶的时候，可以说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据他们的同僚说，两人之中，只要一个提出某个观点，另一个就必定会找出一堆理由驳了它，下朝后两人也是从不说一句话的。
苏敬之之所以为众人所知，除了和章宰相的恩怨外，还和他的身世有关，说起来，苏敬之的身世和章惇的倒是完全相反，苏敬之本来不姓苏，姓徐，徐家本家并不在汴京，而是在京东西路的徐州，苏敬之是家中嫡子，只是他父亲是个不靠谱的，迷上了个歌姬，还迎回去做了二房。
从此对正室夫人是怎么看怎么不对，自然，对苏敬之这个正室夫人所出的嫡子也是可有可无的，苏敬之母子在府中的日子过得很是凄惨，最后只能由苏敬之的娘亲变卖首饰，这才有银钱抚养他长大，好在苏敬之自幼聪慧，在如此艰辛条件下仍能学有所成。
自他偷偷去参加童试和乡试，中了举人之后，苏敬之父亲才想起有这么个儿子，那时，他几个庶出儿子并无多大的读书天分，况且族里以前对苏敬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那时帮苏敬之并无多大好处，现在看到苏敬之中了举人之后，想着苏敬之将来读了书，做了官能记得他们的好，就不再任由苏敬之父亲糊涂下去。只是可惜那时苏敬之已经成人，该懂的都懂了，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他的。
为了给苏敬之省下买书的银钱，苏敬之母亲生病也不去看大夫，就在苏敬之去参加乡试时，苏母病中无人照看，就这样去了，待到苏敬之参加完乡试回来时才发现尸体，只是那时，那尸体已经腐烂发臭了。
苏敬之抱着那腐臭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天，胸中恨意滔天，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会要徐府的人付出代价，苏敬之是个能忍的，那之后他表面上对族里的人并不表现出什么恨意，对他父亲也是恭敬地很。
一直到苏敬之当上了从一品的吏部尚书，成为徐氏家族了最大的官，他才一状将自己的父亲告上了公堂，搜集了徐氏族人的许多罪证，将朝中的徐氏族人全都打落了马，当时这件事可是轰动了朝野，不仅如此，苏敬之还从徐州本家除了名，改母姓‘苏’。
自古三纲五常中“父为子纲”，苏敬之此举算是挑战了整个礼教，再加上他又身居高位，政敌颇多，很多人利用这事来攻击他，那事带来的影响可以说是差点将整个朝廷都闹翻了，最后皇帝准了他更母姓，也处置了一批徐氏族人，不过苏敬之也因此辞了官，至于苏明杰两兄弟，因为苏敬之的逆天举动，皇帝也不敢太重用他们，只给了个不上不下的职位吊着。
可以说，若没有苏敬之闹出的这事，苏敬之和章惇两人谁会当上宰相那还不一定呢！
这也是苏敬之为什么只有一个嫡妻不曾纳妾的缘由，他从小受够了妾室带来的苦头，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有机会和自己一样遭遇一样的事情，只是可惜他的儿子做不到像他那样坚持，不过好在也没太过分，对嫡妻还是敬重的，只不过宠爱就全给妾室了。
如今探花郎竟然就是苏敬之的孙子，可不叫人惊讶吗？
大家都在猜测，有章宰相在，探花郎这前程算是可惜了，谁不知道苏敬之和宰相的父亲以前是死敌，就算当上了官，只要宰相使个小绊子，那他的前程还不就是这样交代了。
林易最近很是郁闷，只要他一出门，那些之前对他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同年就全都一副同情地看着他，让他很是不适应。
还有就是，他遇到了在石鼓书院认识的熟人——杨知禹。自从知道杨知禹曾经对他有意思后，林易看到他就会觉得尴尬，虽然说现在杨知禹已经成亲生子，可是咋一相逢还是让他感觉别扭，更别说偶尔还能从他眼中捕捉到那隐隐约约的情意，这让林易在他面前更不自在了。
自从流言传开，杨知禹就时不时地来找他、开解他，一副好兄弟模样，可是林易其实很想跟他说，那些对他还真没什么影响，他每天来找他开解才是造成他的困扰。只是这话是怎么都不能说出口的，不然以后就真的不好再见面了。
听到流言，林易才明白为什么当初在汴京时他想打听苏老太爷辞官的原因时那些下人一个个的噤若寒蝉，毕竟在这个时代，苏老太爷的行为可以说是大不孝，自然大家都忌讳提到。
林易不受流言影响，苏夫人却对这流言、对章家恨上了，要说为什么，那就是之前有好几位夫人本来都有了要和苏府结亲的意向，可是自流言一出来，那些夫人却连苏府的大门都不登了，别人家宴会也没再给她递帖子，小儿子的姻缘就这么飞走了，不仅如此，仕途可能也会受影响，这让苏夫人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整天念念叨叨的，甚至说到了灵隐寺的大师，说白白添了那么多的香火钱，那签一点都不灵验云云。
第28章 赐婚
流言越传越凶，一时之间，朝廷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把三十多年前苏章两人的恩怨翻了个遍，现在议论的主角已经不是少年探花郎了，而是变成了苏敬之和章惇。
不可避免的，苏明杰两兄弟也受到了一定关注，并且还被拿来和宰相章庭作比较，不少人都在想，这旧怨翻出来，两兄弟何时会被宰相大人打下马，只是让众看客失望的是，宰相大人似乎完全没有要针对苏家兄弟的意思。
昏暗的的房间内，传来低低的话语声。
“……可查清楚了？”
“是，已经确认，苏博艺确系苏敬之嫡孙，流言出处是京中的一个茶楼，最初是一位来自汴京的说书先生翻出来的。”
“那说书先生查过没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已经查清楚了，那人身世清白，以在茶楼酒肆说书维生，并无不妥的地方！”
“这样啊……”苍老的声音低了下去，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身着五爪金龙的老者眼神望向远方，思绪放空。
过了半响，老者突然朗声道：“来人，拟旨！”
房外进来一人，是专门为皇帝写圣旨的翰林学士承旨，依着皇帝的吩咐，承旨（官名）磨墨提笔，拟好圣旨，将圣旨交给了皇帝，皇帝接过，细看了一下见并无不妥，拿起桌前的玉玺，重重地印了下去，朱红的玉玺印记深深的印在了布帛之上。
待玺印干了，皇帝将圣旨交到承旨手中：“先将这圣旨压着，待两日后再宣！”
“是，陛下！”
交代完，皇帝就让承旨出去了，只是那承旨手中捧着圣旨，心里却被这圣旨的内容震撼到，结合市井中的流言，陛下的行事果然是让人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也是难揣摩啊！
两日后，皇帝下了诏书，让今科新晋士子入宫参加鹿鸣宴，其实鹿鸣宴一直是地方学子参加的为举子践行或地方官考察举子才能的宴会，只是在这个架空的朝代中，鹿鸣宴似乎又发展成了另一种模式。
林易是第一次参加这皇家的宴会，宴会举办当天，仪銮司要把皇上的御座龙床和各种零碎安置好，还要把参加宴会的大臣按品级排好座位。亲王、宰相等高官配高座，次者矮座，再次者只能在两边配殿席地而坐。翰林司的任务是排办果桌，同时还要放好各种餐具，“殿上纯金，殿下纯银。食器皆金棱漆碗碟。”
林易是虽是探花，但还没有授官，按说该是在两配殿席地而坐，只是皇帝有令，让前三甲到矮座上就位，他也就跟着宫里的公公到了殿中。
宴会在紫宸殿举行，申时左右，朝中的文武百官陆续到来，这宴会算是纯男人的宴会，因此并没有携带家眷，皇帝身边也没有妃子作陪。
宴会宣布开始之后，先是斟御酒。斟酒期间，有一系列的表演节目，口技、奏乐、舞蹈，花样挺多。开始饮酒之后，也是每饮一盏酒都要有一番音乐、舞蹈、杂技的表演。参加表演的男女，一律以红巾彩衣装束。
节目进行到一半，皇帝依惯例考察新科进士的才学，主要是出题让士子们作词赋诗，林易也跟着写了两首，不算出彩也不算太差，符合他探花的身份。
本来以为只是喝喝酒、吃吃菜，这宴会就算是过去了，可是总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会发生。
“探花郎年纪轻轻，腹中笔墨，文采韬略却是常人所不及啊！”皇帝看着林易，笑着说道，只是那浑浊的眼中意味不明，教人看不透他的意图。
林易连忙起身，恭敬答道：“陛下过奖了，学生以微末之才忝居三甲之名，实是惭愧！”
“小小年纪，不骄不躁，实在难得！”皇帝说着，眼光瞥向坐在百官之首的宰相章庭，“章爱卿，你觉得呢？”
章庭听到皇帝提起他，眼皮一跳，看了眼坐在高位上显得高深莫测的皇帝，谨慎地起身答道：“探花郎少年英杰，学富五车，为人谦逊知礼，德才并重，臣若是有这么个儿子，恐怕做梦都会笑出来了！”
“爱卿说的是！”皇帝似是被章庭的话取悦，笑出了声，半响，皇帝止了笑声，意味深长地道：“要苏探花成为章爱卿的儿子是不可能了，不过嘛……”
皇帝话到一半拉长了声音，底下人的心一下子提得高高的，章庭眼中闪过警惕，皇帝见了，唇边笑意更甚：“成为儿子不可能，成为半子也是不错的嘛！”
一个女婿半个儿！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变，皇帝这一招可是打乱了他们的算盘，尤其是龚王和禹王两人，龚王闻言，立马就要起身反驳，却被他旁边的人按下了，至于禹王则是捏紧了手中的酒杯，脸上仍是一片和煦，只是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他眼中的阴郁。
“不可！”章庭脱口而出，话出口后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皇帝脸上笑意撤了下来：“爱卿此言何意？莫不是嫌弃苏探花了？”
“没有，臣的意思是小女年纪尚幼，拙荆曾与微臣言希望再留小女两年，届时再择婿匹配，臣恐误了探花郎！”
“朕若没记错的话，爱卿家最小的女儿芳龄也有二八了吧！”
章庭额角沁出微汗，硬着头皮回答：“回陛下，臣尚有三女未许配人，两个较大的今年一十有七，幼女为夫人所出，今年刚好十六！”
皇帝听了好一阵子不说话，气氛压抑得厉害，底下的人也不敢出声，不过心里早就炸开了，看这样子陛下是想要为章相的女儿保媒了，不过章相有三个女儿未嫁，到底陛下是要把哪个嫁给苏探花呢？
龚王和禹王也在等结果，不过他们想的是，苏博艺门庭不高，配个宰相庶女就不错了，父皇总不至于要堂堂宰相嫡女嫁个门户低下的吧？
林易也沉默，不过他的沉默完全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难道自古以来皇帝都是那么喜欢做媒的吗？
良久，皇帝终于出声，拖长了语调：“十六啊！十六已经不小了！”
这话又将众人的心提得高高的。
皇帝利眼扫过全场，视线在几个皇子身上停留了下，眸中闪过深思，最后又回到宰相身上。
“今日朕就做一次冰人，为爱卿择个乘龙快婿，爱卿可不要辜负朕的好意啊！”
“微臣不敢！”
皇帝扫了章庭一眼，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来人，宣旨！”
底下的人全都离位跪下。
“奉天承运
皇帝敕曰：兹闻宰相章惇之女章氏浅语贤淑大方，温良敦厚，恭谨端敏，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有新科探花苏博艺文武并重，行孝有佳，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章氏浅语待字闺中，与探花郎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章氏浅语许配探花苏博艺为妻，择日完婚。
钦此！”
章庭闻言，脸上灰白一片，眼中闪过不满，不过还是跪下谢恩。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