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并不知道，真琴这样的状态，已不止一次。
但是，当真琴听到脚步声和凛的焦急问话时，却迅速调整了姿态也停止了颤抖，笔直地立正了，向他看过来。
“凛。”真琴唤了一声，脸上放松了一些，但松冈凛看得出来那藏在佯作轻松背后的沉重，“不用担心。遥只是感冒……引起了肺炎。医生说，可能跟他最近比较劳累，估计睡眠不好什么的也有关系。”
是吗，又像小时候那一次一样吗。
不，不一样。那时候，遥是为了奇怪的理由跳进河里捡围巾而引起的。但这一次，遥是因为……
“凛，告诉我，你和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明明看着他，怎么会让他感冒？”压根没有回答真琴的提问，而是不知为什么冲口而出了这一句话。话一出口，凛自己也愣了一下。
“我……”真琴也怔了怔，随后却苦笑起来，“是啊，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什么话？”
真琴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答道：“我告诉他，我要走了。”
“走？”
“嗯。”真琴点点头，解释了他调离职位的事情，“很抱歉，我也是接到凛的留言才急忙赶回来。小遥泡在水里睡着了，估计是因为这个着了凉。……”
凛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没用又过分，也根本没资格去质问真琴，甚至……他大概都没有立场站在这里。
遥是因为他而逃跑。真琴却为了遥而不远千里。至于自己……
迟到了吗？这就是迟到的惩罚吗。
“……凛！你还没回答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因为没等到回应，真琴又追问了一遍。
“他没有说吗。”他不是什么都会告诉你么，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真琴的眉毛却拧了起来。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很少见的语气，严肃而责备的口吻，甚至令人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会迫使人屈服于他的能量之下，“遥不肯说，还不让我问。我本来想试着相信，你们之间并没有太过严重的问题，一切都是我小题大做。虽然你给我留言已经让我感到不安……但我没想到，凛，他会因为你而伤到这个地步！”
松冈凛震了一下。
——是因为……我？
没错，的确起因是这样。但是……
“你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说要离开？！”一而再的打击才会让遥变成这样吧。凛控制不住想要发泄的**，就这样直白地喊了出来，“是我错！我不该放走了他……但是你对遥有多重要，难道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吗？！否则我为什么要叫你看着他！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他喜欢的是你！”
真琴从来没有这样冲人吼过，这在凛的印象里，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而松冈凛就被真琴的这一句低吼给震慑住了，整个人如被钉在了原地。
“我早就说过，遥对你的心意很早就透露出来了，在他自己都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真琴用力地呼吸着，说出来的话也在不住地颤抖，但他还是努力把想要告诉对方的一切表达出来，“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凛？一点都不知道你之于遥的意义吗？你是点燃他生命之火的存在，就算他的心头覆盖着再厚的冰，也只有你……只有你可以触动他、融化他，激发出他想要主动生活下去的信念啊！”
真琴顿了一下，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低声但饱含情绪地吼了出来。
“是你说不会放手的吧，凛！要给遥幸福，也能给他幸福的人是你……这一点你是到现在都还不明白吗？凛！！”
真琴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样，但当然不可能哭。所以那个剧烈的表情，大概是……愤怒吧？甚至夹杂着……恼恨？
像是一头将会掀起滔天巨浪的……虎鲸。
一向温柔的人一旦燃起怒火，居然会这样气势惊人。
凛甚至觉得，如果不是面对这么多年朋友的自己，真琴早就怒拳相向了。
“我……”
“所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遥？你们明明很好的不是吗？！为什么当我决定放手以后……遥却变成这样！”
脑海中如同闪过一道电光，那日碧海蓝天船头观海豚的情景像是爆炸般重现在眼前。凛的瞳孔一缩，整个人竟后退了一步——
是啊。明明那么幸福……那一天。
但也是在那一天，几乎所有的快乐瞬间碾碎成了痛苦。而痛苦之源，居然是……
是自己。是他松冈凛始终这样徘徊不定犹豫不决，才令事情演变成了这样。
“……还不准备说吗，凛？”真琴的声音却突然柔和下来。凛抬头看着他，竟发现真琴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浅浅的笑意。但这种笑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看不出悲喜，更读不懂含义。“那么，就由我来说，怎么样？”
松冈凛愣住了。两条眉毛几乎挑到了额顶。
“你不打算坚持了吗，凛。”真琴仍旧淡淡地笑着，是让凛感到无比陌生的模样，“那么遥接下来会怎么样，对你来说也不重要了吗？”
松冈凛猛然觉得被戳到了某个地方，于是一团怒火终于腾地烧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打算做什么？！”
“除非你说出实情。”真琴的笑容蓦地收了回去，而满眼透出的，又是熟悉的关怀之情，以及鼓励着对方又安抚着对方的包容。
这一次，凛再也没能抵抗真琴的这份真挚的关心。面对相知多年的老友，面对如此令人安心的目光，他终于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矛盾心情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
他告诉了对方他有多挣扎。
他想要继续竞泳这条道路，直到走向辉煌的顶点，那是他从小就有的梦想。
他也想要和遥在一起，带他同看接下来所有的风景，因为遥是他……一路走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真的要选择吗，真琴？但我不想选，也不可能选得出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选择题。”
说完这一句，凛还张了张口，似乎还有什么想要说的。但到了最后，他却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脱力般歪了一下，于是也靠在了病房外的墙上。
而在他述说的过程中，真琴始终沉默着，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走廊里突然静了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两人闹腾了这么久，倒并没有其他人经过，也没有打扰到旁人——毕竟即使在交涉最激烈的时候，他们都自觉地尽力压低了音量，牢记着这是在医院里。
几乎五分钟之后，真琴才缓缓地开了口。
“也许你说得对，凛。这不是什么二选一的选择题。这是现实，是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他的声线极少会这样低沉而肃穆，“以我的立场来说，很抱歉，我无法给你提供任何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案，而且也不能由我来告诉你们该怎么做——倒不论我是否知道出路该怎么走。但是凛，你要，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
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该说哪一句，但最后他却话锋一转，选择了——
“而且不要忘了，遥才刚刚从那时候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不希望他再因为什么事而……尤其是和你有关的事情。他会受不了的。这一点，抱歉，我大概的确比你更加清楚。”
凛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真琴。看了很久。但他的目光，却又不像是完全落在真琴身上。
看起来像烧尽了刚才好不容易被点燃的火一般，无波无澜。但又透着些许隐约的期待，又或者……像是寻求着什么的茫然？
这样的目光，让真琴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不会是想我留下来吧？凛。”真琴真的有些生气了，神色愈加肃穆，“先不说遥会怎么想。如果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我也……”
“你在想什么呢橘真琴。”
这一次凛却马上开口了，而且，居然微微一笑。因为正式将目光放在了对方脸上，那对红瞳中的神采也终于被真琴一点不落地捕捉到了。那是……这些年来，在他眼中一直存在着的，并没有彻底磨灭的坚定而倔强的光芒。
“我刚刚是想和你说，我决定了。不管遥怎么想，至少我已经做了决定。我怎么可能会是你想的那种人？！你也太小看我了，橘真琴。”他清晰而郑重地说着，像是终于历经磨难，攀越了一座横亘于前的高山，“这不是选择题，我也不会去做什么选择。我决定的是，我绝对要和遥在一起，谁劝也没有用。同时我也一定会实现我的梦想，无论多难，都要做到。我会想办法做到这一切的。我会成功给你看！”
他又顿了一下，深吸口气，但却慢慢地呼了出来。
“所以我想对你说的是，真琴，你可以放心地离开，不用再担心遥了。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再受到什么伤害……谁也不可以。什么情况下都不允许。”
这一次，轮到真琴被震住了。他微微睁大了双眸，恢复了清绿的瞳仁倒映着那张重归张扬气势的俊脸。凛的五官真的很美，尤其此时此刻，带着满怀信心的那种刚毅而阳光的神气的时候，简直俊朗得有些耀眼。
于是，真琴弯了弯眉眼，终于笑了。
“有你这一句话，我确实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呢，凛。”真琴的笑也很好看，像一池春风拂过而微漾的碧泉，“那么……这句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大合适，但就当作是我的私心吧——也当是为了让我断了念想，”他的笑意越来越深，“从现在起，我就把小遥正式交给你了哦，凛。好好照顾他。这可是你亲口做出的承诺，我可是鉴证人哦。”
凛也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拉开病房的门，大步向里走去。
而他身后仍在门外的真琴，则望着他……和他吻在额上的安睡着的那个人，静静地笑着。
隔着一道门，却似隔着两个天地。
所以橘真琴的脸上，是这样一种笑容，释怀的、放心的，却又……无奈而哀伤的笑。
放弃了以后，又觉得重新收获了什么的笑。
——这样也不坏，不是吗？
真琴就这样带着微笑想着，悄悄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6(2)逐渐消失的心结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