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谋乱世》分卷阅读34

    “让他进来吧。”方桦点了点头,丢下手中的朱笔,亲自迎到暖阁外,拉着方临渊的胳膊往屋内走去,一派慈父的做派,“不必多礼了,渊儿你难得进宫一趟,快进来坐。”

    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方临渊仍是规规矩矩地向方桦行了君臣之礼,恭声说道:“多谢父皇抬爱,然礼不可废,还望父皇恕罪。”

    盯着态度恭谨谦卑的爱子瞧了许久,方桦挥手让魏忠带人退出暖阁在外伺候着,一边叹道:“虽是多年不见,但你我父子何至如此生分。渊儿,你莫不是还在怪朕当年狠心将你送往荣韶为质?”

    “儿臣不敢。”看也不看暖炕上神色懊恼的帝王,方临渊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直言说道:“父皇若无其他事情,请准儿臣告退,早早回府整理路上要用的行装。”

    方桦被他噎得一愣,半晌才说道:“你母亲,近日可好?”

    “不知父皇问的是先皇后,还是赫连圣教的前任教主?”方临渊忍不住露出嘲讽的微笑,“明明与母亲定下了同生共死之约的是父皇您,为何还要向儿臣打听母亲的近况?”方临渊直起腰身,脸上尽是讥讽,“若是当真关心母亲,父皇更要勤加锻炼、好生保养身体,务必要长命百岁才好。”

    半倚在暖炕上的帝王闻言皱起双眉,目光却仍是忍不住流连在面前的儿子脸上。已经年过弱冠的少年半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抹晦暗的阴影,似是浑不在意,又像是刻骨的冷漠。方桦不言语,方临渊也不动,整个暖阁都弥漫这一种隐藏着狂躁和紧张的安静,煞气十足,令得守在门帘外深知帝王心性的魏忠不禁心中警铃大作。

    可是同样面对着方桦即将爆发的怒气,方临渊却显得从容许多。他如一尊玉雕一样垂首站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安详明净的面庞仿佛有珍珠般的莹光。繁琐华贵的白色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却掩盖不了一丝一毫他的风华。方桦看着看着,眼中蓄势待发的阴晦盛怒竟渐渐地平息了下去,最终只是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慢慢说道:“退下吧。”

    “是。”

    方桦看着唯一一个被自己所认定的儿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暖阁,脸上的寂寥之意分外浓郁。扫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进到屋内,向自己奉上热茶的魏忠,方桦没有伸手接过来,反而有些突兀地问道:“魏忠,你跟了朕快有四十年了吧?”

    虽不甚明白帝王的用意,正将茶盏稳妥安放在小几上的魏忠还是立刻抬起头来,恭敬地回答道:“是,陛下,老奴十岁那年被分派到还是小皇子的陛下身边,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有整整四十个年头了。”

    “朕还记得,你来那日,是柔儿刚出生三天。”听到半躺着的帝王突然提起这个已经变成禁忌的名字和那些已经尘封的旧事,魏忠的面皮不禁抽动了一下,见主子兴致极好没有半分阴郁,便暗自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话头说道:“陛下记性真好,老奴那日赶的凑巧,有幸跟着您去参加了柔公主的洗三礼。”

    记性好?方桦扬了扬嘴角,是啊,与她相关的任何事情,他都记得特别清楚。四十年前的那一天,老天爷跟他开了好大一个玩笑,最不受宠的皇子遇到了最受宠的小公主,那襁褓中的小小女婴不过是对着他甜甜一笑,竟让他把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偿还。只是到了今日,他和她之间,居然说不清到底谁亏欠谁更多一些……

    “魏忠,”方桦掏出一直被自己贴身收藏着的发簪,忽然说道:“你说,柔儿她,还恨我么?”

    魏忠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暖炉,榻上的帝王却笑了笑,似是自语般继续说道:“是了是了,她一定还在恨我。如若不然,她为何这些年来都不肯回来见我一面呢?”方桦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酸胀的厉害,但终是没能流出泪来。是该恨啊,堂堂天之骄女,自小便受尽父皇宠爱,却被自家颇有心计的皇兄诱惑,犯下了有违伦常的大错。她甚至不惜假传先皇的遗旨助他登上了皇位,改名换姓卑微地留在他的**里九死一生地为他诞下麟儿。可是他呢,最终还是为了那张冷冰冰的龙椅,狠心将她舍弃。而她却在七年后用了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向他报复……凡此种种,如何能不怨?又如何能不恨?

    暖炕上的帝王笑着笑着呛咳了起来,骇得魏忠连忙端了水上前,一边急声问道:“陛下您怎么了?要不要宣太医来瞧瞧?”

    “朕无碍,无需惊慌。”方桦摆了摆手,目光却有些散乱,不知想起了些什么,“峣河的灾情,也不知现在如何了?万幸已经入冬,疫症大概不会出现吧。”

    见他突然又谈起朝政,魏忠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担心两位王爷了?如今还没有在灾区发现瘟疫的奏章,两位王爷随行仆从里也早配备了两位御医。陛下要是实在放心不下,不若再派几位医官跟着?”

    方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今日在太医院当值的是谁?”

    “启禀陛下,应是易太医。”

    “易青邢?”方桦放下手中的杯盏,眉间神色不明,“朕倒是忘了,渊儿自幼师承金针妙手的易青邢,医术亦是极好的。既如此,却是朕多虑了。”他摩挲着那骨瓷杯子的外壁,微闭了双眼似是睡去了一般,默然了半晌才重又开口说道:“渊儿带回府中的那个少年,可查明了身份?”

    魏忠惶恐一礼,告罪道:“老奴无能,不能替陛下分忧。”

    榻上的帝王眯了眯眼睛,对这个回答却是早有所料。纵然他一早就在所有宗族府上安插了细作,但他那个倔强的儿子,定然会细致地保护好自己的心头所爱,用尽一切心力,一如他的母亲……这样想着,方桦脸上的笑容越发苦涩,渊儿肖似其母,到底是幸事还是祸事。如今八荒风气便是这样,男子与男子之间的爱恋早已不是禁忌,甚至有钱的贵妇名媛同样被允许与所爱的女子结为手帕交。那个让渊儿愿意终日守着的少年,若是能令渊儿开心,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无话可说。可是,方临渊同样是他最为器重的儿子,是他想要将皇位交托的儿子,如果他真的像他的母亲一样痴情,却是难办……

    “叫他们不必接着查了,那少年的身份,朕大概也猜得到。待他们从峣河回来,朕亲自会一会他。”方桦思量了许久,却是如是说道。“魏忠,你去告诉大臣们,朕身子不适,今日午朝让他们不必来了。”外貌依旧年轻俊朗的帝王说着躺回暖炕上,锦衾下,方桦用手抵着左胸的位置,好半天才勉强止住了那里苦涩酸涩的疼痛。

    柔儿,即便连你也不会相信,但是,朕这一生,真心所爱,唯你一人。负卿良多,愿能偿还……

    第五十六章

    五王爷与七王爷奉天子之命巡视峣河灾区,又肩负调查堤坝崩塌之事,自然不敢怠慢。如此星夜兼程,终是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赶到了受灾较轻的峣河上游。

    峣山城是位于峣河发源地不远的一座繁华小城,因为地处连接几座大城的交通枢纽位置,峣山城虽然不及帝都梁城的三分之一大,但是依然有一种生机勃勃的兴旺和热闹。这里的城主峣山王原是方氏皇族的分支,得了峣山城为封地,便世代居住在城中,监督县令掌管城中大小事务。虽然都是王爷,但是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郡王,身份远远不及五王爷和七王爷这样的亲王来的尊贵。所以得到两位王爷今日进城的消息,峣山王早早便带人守在了城门口,恭候两位王爷的大驾。

    见到车队出现在城门外,峣山王方绶连忙带着县令宋典和一众师爷门客立即走下城头迎到大门口,“让人去打个招呼,就说本王与宋县令向两位王爷见礼。”此时已是隆冬,郡王和县令以及几位身份贵重的大人还能待在城头暖阁里避寒,其他的官员却没这个荣幸,只能站在外面受尽冷冽寒风的摧残。此刻好不容易听到正主来了,连忙揉了揉冻僵的脸,喜不自胜地跟着方绶等人奔了过去。

    那小吏诚惶诚恐地去了,不一会就见车队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了过来,当先一辆堪堪停下,便见车帘一掀,露出了五王爷方宜桢那张俊美却双眼虚浮的脸来。

    “竟让峣山王与诸位亲自相应,本王深感不安啊。”方宜桢满脸堆笑地走了下来,朝峣山王方绶拱手说道,张嘴间哈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峣山王一支在此城有数百年的根基,又能与正统皇室多年相安无事,可见势力不容小觑。再者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方宜桢听幕僚赵申向自己反复分析过多遍之后,决定秉承此理,低调行事,先与峣山城各位官员演一场亲切友好的戏码。并且还得让这些明里暗里的看客们给自己作证,他和七弟方临渊之间的关系可是极为亲密友爱的,否则七弟将来出了事,父皇岂不是要第一个怀疑自己么?这样想着,方宜桢愉快地笑了起来,半转了身朝后面的那辆马车扬声说道:“七弟,莫要贪睡了,快来见一见诸位大人。”

    得了五王爷如此礼遇的峣山城官员听了这话,不禁脸色略有些难看。方绶瞧着方宜桢那满脸的虚假笑意,又看了看周围官吏不满的神色,不由挑了挑唇角,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却见那马车的车帘一荡,露出一个白衣身影来。

    原本由于五王爷的挑拨而有些不满七王爷傲慢的官吏们,此时见了眼前这位白衣年轻人,心头那一丁点的抱怨立刻烟消云散。只见那传闻中刚回到沧爵帝都便倍受帝王宠爱的七王爷,穿了一袭白色绣金衣裳,宽袍大袖恣意随性,倒比那五王爷的锦帽貂裘更加贵气非凡,越发衬托出他丰神俊朗、皎月美玉般的绝世姿容。他不过站在那里,却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闲适和优雅,望着面色各异正盯着他的峣山城官吏和周遭围观的百姓,这位七王爷慢慢地温柔一笑,恍若春归般的谪仙风度,令得众人眼前一亮。在场所有人痴迷的注视中,唯独他泰然笑着执手略微颔首,轻声说道:“劳诸位久候。”

    一片愣怔的安静中,峣山城大儒鹤老忍不住赞叹道:“此子朗朗如日月、翩翩若流云,颇得魏晋遗风啊。”此言一出,倒是惊醒了痴迷中的官吏,纷纷跟着县令向两位王爷见起礼来。一旁冷艳旁观的峣山王方绶却没漏掉五王爷方宜桢眼中闪过的恨意,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笑得格外开心。终于回到沧爵的昭帝七子七方临渊……倒是未教本王失望。方绶远远看了半天,忍不住还是站出来打断了这两人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两位王爷舟车劳顿,还请先到本王府中稍作歇息。今夜本王恬着脸抢了宋县令的差事,在本王府中设宴为两位接风,还望两位王爷不要嫌弃才好。”

    方宜桢立刻接过话头,和峣山王又客套了两句,这才和方临渊分别回了自己的马车,跟着峣山王的车架,一路被官吏护送着请到了峣山王府中。

    “殷然,”方临渊回到温暖舒适的车内,拿了手炉暖了暖手,这才伸臂把正倚在软枕上看书的凤殷然拦进了怀里,“峣山王方才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吧。”

    凤殷然这段时日早习惯了方临渊给自己当人肉靠枕,此时被他圈入怀中,也没有半分抵抗,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书本上面,听他问起,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嗯。”

    不由分说地夺下那本传奇话本丢回桌案上,方临渊抓着凤殷然的手腕,对他怒目而视地眼神选择了自动忽略,“马车正在行进,晃来晃去的看书太伤眼睛。”他一本正经地教训着凤殷然,神色自然安泰地继续问道:“今夜的接风宴……”

    “莫非,七王爷怕我出席会给你丢脸?”打了个哈气,凤殷然眼眸一挑,透着酒红的异色凤眸仿佛可以勾魂夺魄、诱人沉溺,“说起来,这样的宴会,陪酒助兴的美貌舞姬定然数不胜数。王爷殿下莫不是怕我在侧,扰了你与美人们的兴致,还是怕美人们见了我就冷落你了?只是因为我待在你车里,出去必带帷帽,他这几日便明里暗里多番偷偷窥伺没露面的我,还日日宣扬你与我在车里白日宣淫,为人可见一斑。如此大礼,本阁主岂能不加以回报?听说五王爷最是迷恋美色,你身为他的手足兄弟,定是了解他的喜好的。不若帮我挑选几个美人,今晚就送到他床上可好?”

    低头望着倚在自己怀里,眉目含笑并不见怒气的凤殷然,方临渊摇头笑了笑,知他虽不放在心上,但是却是整治方宜桢一番的,不由捏了捏他的鼻尖悠然道:“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他其实也明白凤殷然的话不过是玩笑,今晚的宴会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皇室和峣山王的脸面可就都丢尽了。“再等几日,可好?”

    凤殷然仰头望着一派云淡风轻的方临渊,知他对此行诸事已是成竹在胸,便也不多问,只低声笑着应道:“好。”

    感受到对方的信任,方临渊的表情愈加柔和。伴着车轮的辘轳声,方临渊不禁搂紧怀里的少年,学着他的样子微笑着闭上双眼,再不关心车外吵杂的声音,仿佛沉沉睡去。

    愿枕温柔,一梦不醒……

    ……分割线……

    一墙之隔的峣山王府外,郡王府里歌舞升平的喧闹远远传来,反衬得这府外的小巷分外静谧空旷,依稀可以分辨出雪花落在地上的细微声响。

    身披轻暖狐裘的凤殷然踏着积雪缓步而来,除却衣物摩擦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外,竟没有在地上留下半点足印,光是这卓绝精妙的轻功,在江湖中已是鲜有敌手。候在巷子深处的轸宿御下的星奴轸一只看了一眼,便急忙底下头俯身行礼,虽然对方戴着帷帽挡住了面容,可是单凭那踏雪无痕的轻功和狐裘中隐约露出的青色衣摆,轸一已经确定了来人的身份。“轸一恭迎阁主。”

    凤殷然施施然走到他的面前,自狐裘中伸出左手虚扶了一下,随即立刻又隐了回去。只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却足以让轸一看清那一段素白皓腕上戴着的,光华璀璨的九野摘星环。“不用多礼了,我吩咐查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是的,阁主。”轸一拱手说道:“依照阁主您的要求,自出发之日起,咱们的人便把五王爷一举一动全监视起来,果然发现他和峣山城这边的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帮派勾结在了一起。他派了手下跟那些混混们谈妥了买卖,让他们三日后乔装成难民,混在峣河附近的灾民收容村里,伺机对七王爷不利。”轸一说着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凤殷然的表情,虽是有帷帽遮掩,却也看不出怒气,不由有些惊讶。自家阁主与沧爵国七王爷之间的纠葛之深,阁中上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原本以为阁主听了五王爷的密谋之后必然怒不可遏,甚至殃及他这条无辜的池鱼,却不料凤殷然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淡泊样子,倒教轸一不禁对自家阁主更加敬佩诚服。

    凤殷然微微侧首,似是正在仔细倾听王府中传出来的美妙乐声。间或有夹杂着雪片的寒风扬起帷帽上的轻纱,却似羞于窥探他的容颜般不敢稍作逗留。“三天的时间,足够把咱们的人替换进去了吧?”

    轸一到底是由遣星阁悉心培养、在阁中当差十几年的精英了,自然立刻明白了凤殷然话中的意思,当即笑着应道:“何须三日这么久,只要阁主一声令下,只消给轸一我一个时辰,管保做的天衣无缝。”

    自己手下们的能耐和机智,凤殷然自是了如指掌,见轸一答应的顺畅又愉悦,便不再纠缠此事,完全放手由他处理。“峣山王方绶表面上看起来贪财,实则却精明得很,否则也不会由一个庶出的幼子,一跃继承了老王爷的爵位成了现任的郡王。他的身边,可也安插了咱们的人进去?是否打听出方绶有什么弱点了没有?他可曾私下勾结其他皇子?”

    “这峣山王后院颇得宠爱的侧妃便是轸宿大人亲自安排的细作,阁主尽管放心,莫说王府之中,便是峣山城有头有脸的官员府里也有咱们的人暗中监视着。听这位侧妃的回禀,这峣山王虽然只是个郡王,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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