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鬼)》分卷阅读12

    青灰色的砖房,明明是很质朴的样式,但看在申屠城的眼里,却硬是带了几分阴冷。屋前的院子是一大块水泥地,没有围墙也没有木栅栏,甚至连一扇门都没有。

    一个中年男人从正中间的屋子里走出来,此人身材高大,浑身都是壮实的肌肉,眉毛又粗又浓,一幅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时见了两人,露出一个在申屠城看来像“恶犬”一样的微笑:“巧也回来啦!等你们很久了。”

    “大舅!”连巧也甜甜地叫人。

    很难想象,这么凶恶的男人和长相美艳的连巧也有着这么近的血缘关系。不过,申屠城的思维已经跳跃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两人这才刚到,男人就知道他们来了?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中年男人哈哈大笑:“巧也昨天打过电话回来了,我估摸着你们也差不多到了,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掐指算出来的。”

    申屠城一怔,随即察觉到自己似乎太过紧张了,于是便也笑着打了个招呼。优雅得体的态度令男人十分满意,急哄哄地拉着两人进屋:“来来,快进来,外面风大。”

    直到被硬拉着坐了下来,申屠城才看清屋子里稀稀疏疏地坐着十七、八个人。

    见他疑惑,连巧也解释道:“这些人都是来找我姥姥‘请神’的。”

    原来,连姥姥这个神婆,可是远近闻名的。申屠城注意到这些人中间不乏西装革履之人,想来也是慕名而来的,于是便问:“见你姥姥也要预约吗?”

    连巧也好笑着瞪他一眼:“你听说过见自己的姥姥要先预约的吗?”

    其实,想请连姥姥“请神”的人,虽然不需要事先预约,却也是要走一个程序的——登记。并不是像申屠城从前听说的过的那样,什么都要清清楚楚地写下来。连姥姥的这里的规矩是要报上姓名和生辰八字。不但包括被请的“神”的,也包括来“请神”的人的。这些信息将被记在一张红色的纸上,再由连巧也的大舅送去给另一个屋子里的连姥姥。

    这种做法并非故弄玄虚,按连巧也的说法,这是为了避免犯冲。拿最简单的生肖做例子,龙虎斗,龙虎斗,属龙的人和属虎的人多半是合不来的。再说龙凤配,生肖中属鸡者视为凤,所以属龙的人和属鸡的人若是组成一个家庭,通常都会很美满……这些都只是最最简单的说法,若要再算上性别、工作、居住环境……等等的因素,那其中的变数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释清楚的了。

    姓名和生辰八字对一个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其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这些连巧也说不清,只一个劲地告诉申屠城,姥姥一定要办法帮助他们。

    在连巧也解说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个时候,连巧也的大舅再度走了过来,对两人说:“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抱歉,我查了你的资料。”连巧也在一旁小声说,“昨天在电话里也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姥姥了。”

    申屠城点点头,表示不在意,想了一下,问道:“没有具体的出生时间也可以吗?”

    大舅在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地说:“犯冲就犯冲了,为了我们巧也,还不都得豁出去。”

    交谈间,三人来到了院子最北面的一间小屋子。下午的阳光很充足,但小屋却被捂得密不透风——在厚厚的窗帘和一层又一层的帷帐的遮挡下,就连一丝阳光也没能透进来。

    屋子里开着灯,只有一盏,圆圆的灯泡泛着昏黄的光。连姥姥端坐在一张紫檀雕花椅上,神态祥和。

    申屠城有些惊讶——虽然有些不礼貌,但他原以为见着的会是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浑身裹着黑色的披风一样的衣服,只露出枯黄的下巴,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气息。

    终于明白连巧也的美貌来自于哪里了,申屠城在连巧也的指引下坐到了连姥姥的正对面,看着穿着精致淡绿色旗袍,戴着翡翠首饰的老人,不禁感叹老人家的保养得宜。

    不过,连姥姥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和,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申屠城一番,冷冷地问:“叫什么名字?”

    这应该是她早就知道的,但申屠城并不在意,老老实实地回答:“申屠城。”

    “屠城?”连姥姥的眉毛拧了起来,这名字未免血气太重。

    申屠城笑笑,解释:“复姓申屠,单名一个城字。”

    “恩……”连姥姥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又问,“生辰八字?”

    待到申屠城一五一十报上后,连姥姥的脸色彻底的难看了起来。

    “姥姥……”连巧也不安地叫了一声。

    “别吵!”连姥姥拉下脸,“我问你,你出生的那一天,医院还有没有接生过其他婴儿?”

    申屠城努力回忆着妈妈的描述,末了,说:“没有,前后三天只有我一个。”

    连姥姥“哼”了一声,说:“煞星哟……你可真是个煞星。”

    “姥姥!”连巧也急了。

    “哎……”连姥姥摸了摸孙女的脸,有些心疼地说,“看上谁不好,偏偏是这个煞星。你哟,从小就不让人省心。”

    申屠城顾不得连巧也红透了的脸,问道:“能请您说明白些吗?”

    连姥姥瞪了他一眼,说:“屠尽天下,只为一人。”

    第14章 坠梦(四)

    申屠城还想再问,却被连姥姥一把按在了座位上。苍老的手上传来巨大的压力,竟让申屠城动弹不得。

    “别废话,入了梦就知道了。”连姥姥从连巧也的大舅手中接过一根红线,绑在申屠城的小拇指上。

    灯光照射在红色的线上,在地面上投映出一种透亮的颜色,好像漂亮的玻璃糖纸一样。申屠城细细地观察,发现那红中似是有东西在流动——这线,好像是活物!

    尽管心里有几分好奇,但申屠城仍只是乖乖地坐着任由连姥姥摆弄,倒是连巧也好奇得厉害,悄悄地问站在一旁的男人:“大舅,那是什么?”

    男人哈哈一笑:“小丫头,这东西来头不小。”

    连巧也的兴趣被勾了起来:“怎么个不小法?说来听听。”

    “这是烛阴的血浸泡过的筋。”男人笑着解惑。

    “烛阴!”连巧也失声叫起来,“真的有这种东西?!”

    连姥姥在忙活中抽手打了外孙女一记:“什么东西,没大没小的丫头。烛阴是神。”

    烛阴,又名烛龙,是中国上古传说中的创世神之一。《山海经》之《海外北经》中有记载:“钟山之神,名日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如果真像书里记载的那样,这为神“睁开眼睛就是白昼,闭上眼睛就是黑夜,一吹气就是寒冬,一呼气便就炎夏”、“一呼吸就生成风,身子有一千里长”,那何止是来头不小,简直是惊世骇俗了!

    只是,先不说其他,光是“一千里长”一个概念,传说中的烛阴怎么可能至今还没被发现呢?

    “小丫头,你懂什么。”大舅好笑地弹了连巧也的鼻子一下,说,“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如果这么容易就被发现,那还是神吗?”

    连巧也摸摸被弹痛了的鼻头,刚才姥姥说这红线不是线而是筋,那,不是说……

    “就说你是傻丫头。”连姥姥忙好了手上的活,“那筋只是一条刚成精的小蛇的,烛阴的筋……你的胆子可真是大到天上去了。”

    连巧也还没来得及开口,心思又转到其他地方去了——申屠城被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标准的五花大绑。

    鲜红的蛇筋在申屠城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好像一道道血痕,意外的和他很相称。

    申屠城一路都很安静,没有惊慌也没有恐惧,他甚至是漠然的,一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风范在他的身上展现出来。

    连巧也想到一个词,不动如山。

    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这是为申屠城量身定做的。

    连姥姥对申屠城的镇定很满意,取过几只盛满清水的小碗,分别搁在申屠城的周围,对儿子和外孙女叮嘱道:“只要他踢翻其中一个,就立刻摇醒我。”

    “知道了。”另两人郑重地应了一声。

    连姥姥将脸转向申屠城:“我活了七十年,只帮四个人入过梦,其中一个死了。”她的脸上是淡淡的神色,好像眼下看见的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你怕不怕?”

    她知道申屠城不会退缩。她原以为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会很热血地大吼一声“我不怕!”来表现自己的勇气,却没有想到,申屠城很仔细地考虑一下,然后回答她:“我不知道。”

    “不过,”申屠城笑着说,“我认为值得。”

    连姥姥点点头,不再说话,手脚麻利地又翻出一叠黄纸和一叠红纸。在申屠城面前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连姥姥将两叠纸分别放置在自己的左右两侧,合上了眼睛。

    申屠城看见两叠纸最上面的一张在微微的震动,连巧也的大舅在黄纸上滴下一滴公鸡血,又在红纸滴下一滴黑狗血。两张纸便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动了起来。待到滴上第十滴血的时候,仿佛再也压不住了一般,一张黄纸片贴在了连姥姥盘着的小腿上。

    “闭上眼睛。”连巧也的大舅低声说。

    申屠城很配合地立即闭眼,又听见男人在耳边说:“你看见的只是从前,无论如何,你无力改变。记住,不喜、不悲、不哀、不怒。”

    申屠城点点头,连姥姥念念有词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仿佛催眠曲一般,他的精神渐渐涣散……

    ……

    窗外阳光正好。当申屠城醒来的时候,一道暖暖的光线穿过帘子照进来,在他的膝盖上调皮地跳动——他正坐在一辆马车里。车厢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席短塌、一个矮几,如此而已。但简单却也是考究的。申屠城发现,短榻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没有繁琐的花式,却是极柔软的。矮几上摆着几个小巧的酒罐,浓烈的酒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地飘,申屠城嗅了嗅,轻轻皱起眉头。

    拉开晃动的帘子想呼吸些新鲜的空气,却没想到惊动了车厢外的人。

    “殿下。”那人下了马,连滚带爬地过来了,“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申屠城愣了愣,立刻意识到这人是在叫自己。殿下?他在梦里了吗?这么说……欣喜的感觉盈满心头,他克制不住地露出一个笑容,这么说,很快就可以见到阿好了。

    车厢外的男人似是被他的突如其来的笑容吓到了,战战兢兢地开口:“殿下?”

    思绪被打断,几乎是一瞬间,申屠城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薄怒的脸:“滚!”

    看着那人如惊弓之鸟一般飞速退去,一种异样的感觉袭上了申屠城的心头——这怒气来得太突然。在他自己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对着旁人发泄了。他好像……不能控制住自己。

    一种暴躁的,嗜血的情绪破茧而出,申屠城紧紧扣住木窗,辛苦地压抑着翻涌而上的杀欲。惊奇地发现这种情绪不但没有消退反而越演越烈,他一把拉下窗帘,重重地卧倒在短榻上。

    马车因为他剧烈的动作停了下来,申屠城听见有人在车外问:“殿下?”

    “滚!滚!”不要靠近我,不要跟我说话。我很辛苦,我想杀人!

    马车外的人静默了一会儿,说:“前方就是越城了,请殿下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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