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的都是假的》分卷阅读59

    “看到一根白发。”齐辰轻声道,“我帮您拔一下。”

    又是牛皮纸袋,好像一夜之间全世界就只剩这一种文件袋了。齐辰从楼里走出来就近找了一间咖啡厅坐下,长桌前有一窝高中生正在闲聊,落地窗边被妈妈抱着的小孩子正在往玻璃上哈热气写字。他绕开了人多的地方,选了个相较安静的位置坐下,利索的把文件抽出来,越过密密麻麻的英语名词和数字百分比,他直接翻到最后扫了两眼。

    综上,样本a(f)与样本c,d存在血缘关系,亲缘率:997%。

    样本b(m)与样本c,d无血缘关系,亲缘率低于01%。

    早知道数字是最死板也是最忠诚的,现在它又冒出了最热心又最狠心的内核。齐辰顿了几秒,面色如常地把文件收好,起身去前台点了杯热咖啡。他在店里坐了一会儿,充足的暖气使人不太想迈出去,特别是对于走出门也不知道要回到哪里的人来说。

    这件事是这样的:一个你从未刻意信奉,但其实每时每刻都在珍视的东西,一个你潜意识里坚信,至死都不会出错的事情——现在告诉你不是那么回事,它是假的,是捏造的,是不存在的,是片面的是荒唐的。然后可以发散的东西就更多了,而它们偏偏都是负面又真实的存在:谎言,欺骗,隐瞒,所有能动摇人心智使人反胃的东西一股脑窜出来。坏情绪如洪水猛兽般袭来,没有机械一样能按照编程里“应该”怎样做来行走的人类生命,所以不管不顾地钻进牛角尖是太轻易的事情。

    这都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能相信的?

    奇怪的胆怯和自惭让他觉得新奇,他对还爱着的人们都会变得抗拒,而远离这种爱和仰仗就像让皮肉分离。

    有那么几秒钟里齐辰是想打个电话给梁锋,甚至是齐美的。但是那份奇怪的理性又按捺住了他的这股冲动。他要说什么呢,不善言谈的他是没有办法用贴切适当的话来表述出什么的,更何况就算他可以,对方也不会懂。

    ——没有人能懂,没有人能百分之一百理解他的感受。除非有一个人经历过他经历的一切,拥有与他完全相同的人格,记忆,品性,思维方式……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孤立的群体动物,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现实中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这回事。

    所以他决定由自己来消化这种信仰崩塌的瞬间。

    齐辰依旧如往常一样生活,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家中的父亲并未提起那封没有收到的快件,也不知道是不是门卫李叔打招呼的时候忘记提了,于是它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圣诞节的时候他平静地去考试,平静地答完卷子,然后,然后——

    下雪了。

    雪花洋洋洒洒地从遥远的天上落下来,城市被染白,噪音也被吞噬。根据分形几何的原理,一片雪花的周长可能超过地球直径,硬核的现实和软性的浪漫是在一起的。

    无疾而终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被刺疼的人只有一个就够了,其他的不需要再戳破。

    然后齐辰收拾好了行李,拖着箱子走出了那扇门。他跨过了一千两百多公里的距离,最终又停在了另一扇门前。拿钥匙使劲转才能打开的老式锁孔换成了密码锁的黑色玻璃屏,181206,嘀一声,他拉开了门,小旋风一样的身影总是能掐准时间,正正好好,稳稳当当地扑进他怀里。

    “欢迎回家!”

    那个人抱着他的腰仰起脸,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跟他一样孤单又勇敢的家伙,一直在努力地说着爱意。

    这也是冬夜,离开春还有段时日,太过平凡的日子,他连日期都不记得。可是就在这一天,就在这一秒,他突然释怀了。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自己本来的姓氏,但他还是有资格拥有一个归属的。他觉得他好像有勇气直视立冬之日了,他也觉得生日这天的确应该被庆祝,无论好的,坏的,真的,假的,无私的,自私的,他是可以拥抱这一切的,无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

    齐辰恍然间终于走回了夜晚长街的这头,他目送走了过去那个时空独自远走的自己,然后跟还没来得及下雪的漫长冬天,无声地说了句再见。

    “——因为我不是齐家的儿子。”

    齐辰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望向面前愣住的男人。

    多勇敢,多无奈,多自私:我依旧爱着你们,但是。

    “所以由我自己来选择我的家人是谁。”

    48第五十章 饮酒

    并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北河卷起毛衣的袖子站在水池前, 利索地清洗碗筷。空气还是一直静谧着就好了,他生怕碗碟碰撞的声音惊动了什么似的,熟练的动作中还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齐母在把余菜盖上保鲜膜再送进冰箱的过程中,止不住用余光观察他。最后在齐美拼命用眼神示意后,她轻叹着擦了擦手,转身回房了。

    齐美快速地把厨房的小门拉上,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呼啦几下擦好厨台然后把抹布一扔, “北河你, 你别洗了!我来我来!”

    北河顿了两秒才回神, 缓声应道,“……没事, 应该是我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这跟他把队友请到家来见齐辰的时候, 齐辰说理应自己埋单的性质不同。如果他只是客人,的确不用客气到这份上,但如果他是“上门儿媳”,这种礼貌就不为过。可偏偏他还悬在中间,不像是被认可了,也没有被明确排外。

    他不敢有太积极的心态,齐辰现在还不知道被如何训斥着呢。书房的门紧闭着, 倒是听不见什么大动静, 可他依旧紧张地要死。

    齐美在旁边喝了半杯水, 吞了吞嗓子, 想安慰几句说没事的,我看爸妈这态度还不错,老哥能搞定的……但是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种flag她还是不要立了,万一毒奶了她得掐死自己。

    她默了半晌,望着水流流淌过北河细白的手指,小声问:“你们……打算在巍城待几天啊?”

    北河感觉思维都定住了,他想了半天才回答,“暂定是初六走,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延后,也可以……提前。”

    话语变得最无力的时候到了,齐美好像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是她始终找不到恰当的那一句。她相信任何人站在她这个位置上都不会知道还能做什么说什么,从前她没事干还会幻想有朝一日能偶遇自己爱豆,能说上一两句话就是上辈子拯救宇宙了,那现在她这算什么,上辈子制造了黑洞吧。

    正当她无措地守在北河身边的时候,不知道何时又走出来的齐母拉开门敲了敲玻璃,“小美,你过来。”

    行,该来的总会来。

    齐美也被叫走了,北河仔细打量了一下厨房的构造,把干净的碗筷收好。活干完了,面对他的是一个空旷的客厅,书房依旧没什么动静,倒是隐约能听见齐美在急切地在争辩什么的声音。

    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太大胆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阳台,把窗户开了一个小缝。有时候隔着纱窗看世界会有一种很晕眩的感觉,变动眼睛的焦距,可以满目十字格,也可以看见被分割的天际。天边正好滑过了一道飞机线,北河举起手机,定格在那一角,拍了一张照片。

    北方一月末的气温不是开玩笑的,仅仅是灌了半分钟冷风,周围的气温好像就直直降了两度。北河关上窗在阳台的竹椅上坐下,感觉脑袋被吹得清醒了点。调成静音的手机在不知不觉间被塞满了消息,大概是楚笑飞提了一句,现在群里都在艾特他,拐弯抹角地关心着他家长见得怎么样了。

    北河哭笑不得地回了个笑脸过去,附言说没事,别担心,不过这说了就跟没说一样。楚笑飞变着花样发冷笑话让他别紧张,李其安在一旁附和着声援,连平日不怎么在线的顾辉都发了好几句鼓励。

    真好。

    北河绷紧的表情放松了些,眼间浮现了些许笑意。

    他们已经是他的至上幸运,就看世神还愿不愿意再给他一点。

    两扇紧闭的房门还是没有打开,北河没有事情做,就在群里跟着聊了一会,这有效地缓解了他此时的窒息感。倒是他注意到周南俞一直没有说话,他犹豫了片刻,点开了和对方的私聊页面。

    隐约间好像一直有什么尴尬的情绪隔在他们中间,但仔细想想未必真的有尴尬的理由。不是前任,只是一小段无疾而终的单恋,和齐辰在一起以后再回忆他以前仰慕周南俞的日子,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或许只是缺爱的小孩想找个依赖,或许对方台下台上似真似假的关切给他了安全感,于是他贪心想要更多,但那种是喜欢吗,谁也不知道了。

    是也可以不是也可以,北河看得很开。如果他不觉得尴尬的话,周南俞更不应该觉得尴尬了才对。北河拇指敲了敲屏幕,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周南俞只是没看手机,并不是别的什么情绪作怪。

    他飞快地打了一行字上去:队长,我什么时候去看望阿姨比较合适?

    没想到下一秒页面上方就跳转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是输入了好半天,周南俞只发过来了两个字。

    周南:随你。

    随我?北河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几秒,点开了日历。

    隔了半分钟周南俞又发过来一句:有被为难吗?

    北河打了个“没有”上去,顿了顿,又退格删掉了。他想说还不知道呢,在这一刻书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刚刚才舒缓一些的神经又全盘绷紧。齐辰走出来合上门,北河立刻迎了上去。

    然后只一眼心就揪起来了。

    齐辰红着眼睛,一向淡漠的人头一次被浓重到显形的情绪沾染,但没想到是这种情绪。能让人想要流泪的心情有好多,难过,失望,愤怒,自责……这些都不在他眼中,但又好像全部都在他眼中。那道视线放空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北河脸上,他拿出了他有的全部柔软朝他浅浅一笑。

    北河立刻就鼻酸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齐辰一把牵过了他的手说,“走。”

    北河回房间匆匆套上了外衣,扣着帽子就跟着他出了门。家门缓缓地合上,门内又恢复静谧,但仔细去找的话,那里还有妇人接二连三的叹息,有烟卷一根接着一根被点燃的细微声响。

    走到哪里去齐辰也没说,但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这样的。去隐蔽朴实的汤面馆,去夜晚江边的长路,去人头躜动的大学城,他只要跟在他身侧,去哪里都好,去哪里都一样。然而就在他们将要踏出楼道口的瞬间,在暴露到日光下的前一秒,齐辰突然猛地一拉,不算轻柔地把他摁在了墙边。

    北河只来得及看到光影交界的线一晃而过,灰白的墙壁上写着乱七八糟的广告号码,时间让它们模糊不清,时间也让它们嵌进了墙壁的生命里。然后就是恋人被放大的脸,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齐辰的吻落了下来,一反往常的温柔,这回是真的很急切。他撬开他的齿关,渴望他唇舌间的每一处,像是深海里溺水的鱼在他这里寻求最后一点氧气。那当然可以,他愿意自己不再呼吸。手臂被捏得很紧,北河仰着脸无法动弹,他只能接纳对方的不安,然后用尽可能温柔的回吻告诉他,我在这里,别怕。

    当不安与给予安慰的位置对调,北河除了感到漫天遍野的心疼之外,居然还神奇地获得了一种勇气。他决定等这个吻结束了就跟他说,没关系的,不被允许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不来的话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我可以很勇敢地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绝对不会离开你。

    ——在你主动离开我之前。

    而当这个吻结束北河是真的觉得有些缺氧,有那么两秒他甚至喘不过来气。齐辰的头重重地靠在他了肩上,整个人俯身把他圈起来抱着,抱得很紧。

    平复呼吸的时候谁都没说话,等想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又同时开口。

    “……齐辰?”

    “北河。”

    “我先说。”北河也抬手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微微颤着,“就算不同意……”

    而他话没说完就被齐辰出声打断。

    “同意了。”

    “……唉?”

    齐辰在他耳边吐出一串白雾,“爸同意了,他也会说服妈妈的,别担心。”

    北河瞪大了眼,这他还真是没想到。

    “你,你和叔叔怎么说的?”

    齐辰没立刻回答。

    那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交涉,他甚至有点耻于开口。那份秘密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以至于他和齐父的对话后来偏向了一个他都没想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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