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53

    他发现他越来越堪不透这个儿子了,张墨瑾永远都是那样温和恭谦孝顺的模样,不真实得仿佛是一层面具,他不知道面具之后的儿子是怎样的,他也不敢赌。他害怕又一出父子惨剧,一旦儿子做了太子,势力必然坐大,甚至与他分庭抗礼——他不想在自己的位置上放一把刀,更不敢期待向来城府深沉的儿子没有野心。

    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墨瑛身上,心目中向来热血阳光,被宠坏了的张墨瑛在遭遇丧妻丧子之痛后,仿佛成熟了很多。他发现张墨瑛长大了,丝毫不比长子差,究竟两个孩子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张墨瑛肯于任事,不畏人言,比起从不得罪人的长子更多几分决断魄力,他的心动摇了。最初他只是想给长子压力,平衡势力,现在他却真心的犹豫了。

    未来的渊朝,需要怎样一位天子?

    然而不容他犹豫,张墨瑾就把他逼到了悬崖的边缘,每次朝会大臣的集体请愿,张墨瑾拽在手上没有松手的军队,都让他心寒。张墨瑾不能接受他的安排,再等不及了,要逼他立太子。

    直到那一晚他宣儿子到小偏殿,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那是一个冬夜,偏殿里没有烧地龙,有些冷,他准备了酒菜,父子两个第一次相对而坐,那场景像极了普通百姓之家,寒冬腊月,暖酒小菜,爷两个相对醉饮。

    可惜,酒是毒酒。

    长子性子沉,就算是相对而坐,父子两个也远隔千山。他一切都准备好了,所以那一天的他特别温和,总也顺着儿子,他要送儿子最后一程。儿子察觉到了,笑了说新学了一种海外的画法,想画一幅画送他,张墨瑾问,还记得父皇第一次带儿子去打猎,咱们碰到的虎吗?

    他当然记得,那一年儿子六岁,远远看见一只幼虎追着大虎,他要开弓,却被儿子扯住袖子,“爹爹不要,它们玩得多开心呀。”

    如今已经开弓,哪还有回头的箭?他暗叹一声,到底满足了儿子的这个要求。

    儿子画的是一大一小两只老虎,嬉戏亲昵。画成之后儿子踟躇良久,在他几乎以为儿子是为拖延时间的时候,儿子忽然落笔,不过片刻功夫,儿子掷笔,已是面色惨白。儿子重重的跪下,垂头不语。他看去,画角的字迹有些微颤抖,聪明如瑾儿,怕是一早就猜到了。

    “虎为百兽尊,谁敢撄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画上的幼虎憨态可掬,看向大虎的神色尽是依恋,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却看不到儿子的面容。清瘦的身形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有些恍惚,儿子这是在哀求他吗?印象中,张墨瑾素来是刚强冰冷的,瑛儿若是外冷内热,瑾儿则是外热内冷,从小儿冷情的长子也从没有亲近过他,他几乎已经忘了跪在自己身前的也是他的亲骨肉。

    那是儿子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哀求,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场平叛之战。他被敌人围攻三日三夜,几近全军覆没,是瑾儿带着三千铁骑突围救他,没有粮食,瑾儿把粮食省下给他,自己去挖野草,剥树皮。他高烧难退,是瑾儿守在他的身边,才只有二十多岁的瑾儿,还只是大孩子,却站在了大军之前,北攻南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而他——不得不痛下杀手?

    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他撇过头去,内心酸涩难言。他不敢罢手,他怕儿子恨他,他怕自己才放走瑾儿,逼宫的军队就虎视眈眈的冲他狞笑。他是天子,自负不惧儿子的势力,可是国事初定,经不起这样的风波!何况他才杀了大哥,再来一出父子相残,史书上会如何记载?

    儿子只是安静的跪着,等待他的决断。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了儿子走。

    他在赌,赌瑾儿的心。

    瑾儿主动交了兵权,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温雅,他说,随着儿子的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兵,不求富贵,但求善终。

    他说,作为交换,希望父皇给儿子一个喘息的空间。

    他说,既然父皇想要看清楚,儿子会让父皇明白,究竟谁才是无可争议的皇位继承人。

    最后瑾儿提起了虎彪图,他温和的笑着,儿子学艺未精,擅用新技,以致画风粗陋,贻笑大方,父皇还是毁了吧。

    只有最后一个要求,他没有应。

    张奕玄的目光落在虎彪图上,良久一声轻叹。

    真的要作出决定了吗?

    张墨瑛骑马走在路上,思绪飘得有些远。父皇对竹儿的在意超出了他的意料,为什么?

    是因为楚先生吗?张墨瑛攥紧手中的缰绳,是了,竹儿是楚云潇的弟子,又是柳辰达的学生,这样的身份注定了父皇对他的另眼相看,也注定了他终究是无处可逃。

    至少目前,竹儿还是渊朝唯一的嫡长的皇孙。

    长舒了一口气,张墨瑛心中说不出是懊恼还是放松,这孩子终究是要在他身边的。

    下了马直奔邀月阁,湛卢仍旧还是那个跪立的姿势,他顿了顿,沉声,“把那小畜生绑回来。”

    “大公子,跟丢了。”

    “什么?!”张墨瑛猛然回头,盯着湛卢,“是谁?!”

    “大公子昨晚在城西,杀了蒋擘迟,三七眼看大公子出的门,是往东抛尸,等到了陇县却发现……那人不是大公子,三七想要回头,却被缠住,几成重伤。”湛卢的声音中有一种决绝的杀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失手了,如今已过去了许久,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追上大公子,那躲在暗处的人,又究竟是谁?

    张墨瑛铁青着脸,竹儿逃出王府,但是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中,他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一旦想到追寻不到这孩子的踪迹,他却没由来的觉得慌张。

    竹儿热了冷了,是饱是饥,是不是有生命危险——他全不知道。

    不,这孩子不能有万一,不然父皇那里……

    他深夜伏案,小家伙端茶递水,赖在他身上帮他捶肩;晨光熹微,他直起疲惫的身子,不经意间看到小家伙惫懒的睡相,消散了整晚的疲惫……

    竹儿沉静疏冷的叩首,谢王爷。竹儿带着一身的伤抄写账本,竹儿守在宫门外,孩儿担心父王;竹儿在马车上睡得迷迷糊糊,爹爹,你去哪?

    ……

    这孩子必须要回到他身边!张墨瑛捏紧拳头,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全力以赴。”

    湛卢一怔,抬头看向王爷,旋即垂下了眼。

    仗剑红尘外

    夏日午后的阳光慵懒的洒落,高大的榕树下翠色竹床带来几分清凉意,斑驳的树影落在天青色芙蓉纱上,修长的手指握住一个玲珑的紫砂壶,柳辰达轻笑了说,“二哥好悠闲。”

    张奕玄无奈的瞪了眼前才叫懒散悠闲的家伙,他都急得火上眉毛了,“槐树巷子里死了三个士子,你动得手?”虽为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唔。”柳辰达抿了一口茶,爱理不理。

    “你——知道竹儿的行踪?”张奕玄迟疑着问,都是瑛儿瞒着他,现在倒好,整个京城内外翻遍了都没有竹儿的踪迹,偏偏这件事情还要下大功夫捂着,不敢有明显的大动作,真叫他气恨不得。

    和竹儿一起没有踪迹的还有桐莠小筑的女孩儿,据说两个小家伙平日里极亲近。死的那几个士子与女孩儿已故堂兄交好,桐莠小筑的地界,除了护短成性的柳辰达,谁会下这样的手,而且一点不留痕迹?

    张奕玄关心的不是这几个人的死活,而是如果那女孩儿真的“拐跑”了他的乖孙,柳辰达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二哥喜欢这个孙儿?”柳辰达扬眉,懒洋洋的问道。

    张奕玄怔了一怔,他喜欢竹儿吗?最初的关注,是因为竹儿是他唯一的名义嫡孙,小小年纪,便是柳辰达的学生,更是楚云潇的弟子。他知道,这是一块可堪雕琢的璞玉。竹儿的身后有这样的师长,起点就胜过了他所有的皇孙。

    他给与了竹儿足够的考验,一个有才华却无身份的皇孙,甚至得不到来自父亲的支持,他将怎样立足?

    竹儿的退让和回避让他有些失望,直到——那次围猎之争。他知道竹儿精神一定不好,他知道竹儿挨了揍,他是故意的。

    他看到了原本缩在角落的竹儿为了同伴而奋起相争,他看到了竹儿的聪明竹儿的勇敢,那一次比试,竹儿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小孩子不止有才能,还有锐气,有义气,重点是,他该怎么去教。

    随后的赐宴,是他第一次认真的试着和竹儿相处,结果他收获了近十年未有的一丝感动。

    他的儿子,孙子,臣子,哪一个不是带着目的接近他,讨好他?就连几岁大的小孙子也知道在他面前打感情牌,竹儿却仿佛是个例外。

    这个来自民间的,他的嫡长孙,竟是不知道主动利用他的欣赏。他开口说热,小东西倒是毫无芥蒂的解下贴身戴着的香包给他,他贵为天子,谁敢给他用过的旧物?他好气之余,也不由得好笑。

    他喜欢的是这个孙儿吗?张奕玄有些犹豫的想着。

    “我猜二哥也不会喜欢一个逃跑的懦夫。”

    张奕玄对上柳辰达似笑非笑的眸,顿了片刻气恼的冷声,“皇家骨血,断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张奕玄沉下了脸,柳辰达有些意外的挑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小丫头素有凌云志,边关塞外,杀敌立功。”

    张奕玄一愣,有些哭笑不得。一个有凌云志的小丫头?竹儿这小子连交友都不知道交些有用的?

    看着二哥匆忙的背影,柳辰达的手指无意识叩着竹床,神色间颇有些无奈。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果二哥真的喜欢这个孙儿,小家伙不适应这里,为什么不放他走?二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固执,二哥认定了竹儿是一块璞玉,便会不计代价的雕琢成器。

    至于是否成为盘龙玉是不是这块璞玉的愿望,二哥只怕从没有想过。

    越往北走,天越高远,一望无际的天空纯粹得心都停止了跳动,大朵大朵的白云棉絮一般,被随意的撕扯点缀,孩童清脆的笑声惊了调皮的阳光,极目是成片的白桦林,笔直的树干,悦目的绿色。

    如果忽略吕家仪破碎的衣衫和身上的血痕,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景实在当浮一大白。

    竹儿嘴里叼着根草,背着手绕着吕家仪走了两圈,啧啧叹息,“酒儿,你说说,见过这么笨的吗?”易容之后的竹儿,忠厚老实的相貌加上狡黠灵动的双目,给人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没见过。”酒儿扔了两只锦鸡一只野兔在吕家仪脚下,“快点快点,本少爷饿了。”

    可怜的吕家仪,一路上早被两个小祖宗折磨得没有了脾气,他瞪一眼在旁偷笑的弟弟吕家仁,认命的拎起猎物往河边走去。

    见吕家仪不争不辩,竹儿没趣的跟上去,“知道为什么吗?”

    吕家仪停下脚步,指了立在不远处的大哥吕家信,眨眼笑道:“知道我大哥在想什么吗?”

    “什么?”

    “他在忍住不把你小子的屁股打烂。”吕家仪看着竹儿一蹦而起,大笑了蹿向河边,“喂,你想干嘛?想抢了吞独食?!”

    “竹儿!你敢吞独食?!”酒儿怪叫一声扑上来,“老实点,那都是我打来的,你没份你没份!”

    竹儿恼恨的跺跺脚,回头怒视酒儿,“你有没有脑子?”

    “你说我没脑子?!”

    成功祸水东引的吕家仪缩在一边处理猎物,两个小家伙玩闹了一会儿,躺在草地上等着吃野味,吕家仁凑近,“为什么呀?”

    “是他自己不小心,能怪我给布下的陷阱?”竹儿摇头晃脑的,“再说了,前儿才教他一套轻身的功法,他就不会活学活用?”想起吕家仪方才的捉弄,竹儿不怀好意的坏笑了瞥一眼吕家仪,哼哼两声。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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