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41

    张载淳闻言眨眨眼仿佛想起了什么,歪头问道:“我听说你是衡文书院的学子,就是那个专门收容下九流的衡文书院吗?”

    竹儿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心底蓦地生出一股怒气,衡文书院是他成长读书的地方,是他今生最难忘怀的所在之一,就像是他的另一处根。他侧头看了满面稚气的小家伙一眼,决定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只是正色道:“我确实在衡文书院读过书,深感盛名之下果然无虚,是个治学问的好地方。无怪乎衡文书院的学子可以如国子监的太学生一般直接参加秋闱,无怪乎数百年屹立不倒,历代圣上都要赞一个好字,也难怪数百年来衡文书院大才便没有断过。五弟他日如有机会,真该往之一观才是。”

    小孩子被这一番话说得面色通红,就要说话,却被哥哥拦住了。张载沣看向竹儿的目光有了一丝变化,呵呵笑道:“这样好的地方,他日大哥可要带着咱们去呀。淳儿,如今可长见识了?叫你整日不知用功就知道胡闹,这下好了吧?”言下多了丝童真的宠溺与调侃,兄弟间气氛一时好了许多。

    张载淳不服气的垂下了头,旋即仿佛想起什么,端了竹儿的碗绕着桌子跑了一圈,送到竹儿面前,“大哥,吃呀,都是淳儿最喜欢吃的呢,大哥肯定也喜欢吃的。”

    竹儿转头看小五弟天真讨好的笑容,忍不住心中一暖,笑道:“谢谢,五弟也吃吧。”

    见竹儿从容的剥着香蕉山竹,张载淳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旋即在哥哥不赞成的目光下沉默了。

    这一晚张载沣他们虽说不饮酒,却灌了竹儿不少酒,竹儿回房的时候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也顾不得其他,扑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清醒过来,酒虽醒了,人却晕晕的有些难受,喃喃的喊了几声水,却没有人应。他晕晕乎乎的坐起身,见到本该值夜的小丫鬟睡得香甜,自嘲的笑笑,拎了水壶猛喝了几口水,却又睡不着了。

    金砖的地面入了夜沁凉,光着脚丫的竹儿忽然觉得有丝寒意,他靠坐在窗前看着清冷的月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月色下永远清清冷冷的师兄。当日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

    他答应过师兄的,要打好自己的仗。他不能让师兄失望。

    微微有些失落的目光看向远处的亭台楼阁,京城繁华地,他却不知为什么觉得不开心。

    这里一点也不好,他不喜欢这里,他想莫家,想爷爷,想师父。

    师兄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了,没有他的陪伴,师兄会不会闷呀。对了,师兄指不定高兴世界终于清静了呢。

    总有一天,他要师兄堂堂正正的站在柳家,总有一天,他要让柳家悔不当初。为了柳先生,也为了师兄。

    独处寂夜的小孩子总是格外敏感脆弱一些,何况竹儿醉酒初醒。就这么迷迷茫茫坐了不知多久,直到东方见白才回床睡觉。

    第二日竹儿起得迟了,去给王妃请安的时候,王妃却也温柔和气,“这孩子,昨晚没睡好吧?想要什么就说,你初来,母亲也不知你需要什么,莫要委屈了你。”

    竹儿连忙低头躬身,“孩儿不敢。”

    夏氏温和的看着眼前的孩子,笑了递给竹儿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往后再不可这样了,今日你父王出去得早,不然可是要罚了。你初来,也不甚明白府上的规矩,这是咱们府上的家规,你好生看着,赶明儿可是要抽查的。”

    竹儿应了一声是,见王妃要起身,忙要去扶,却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竹儿略微有些尴尬的垂手,也不知是因为彼此之间还太过陌生还是自己逾了矩。

    夏氏倒是温和的笑笑,“下去玩儿去吧,老在我这里,怪闷得。”

    拿着小册子回了房,看着里面一条条密密麻麻的规矩,竹儿忍不住又扔了出去,嫌恶的盯着桌子上的小册子看了一会儿,竹儿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咧嘴儿一笑蹿出房门,小丫鬟们正在晒着太阳喝茶聊天,并没有注意到竹儿。

    看着熟悉的桐莠小筑,竹儿一直有些拘谨的面容第一次开怀起来。门口的梧桐树投下一片清凉的绿,细碎的阳光间,少年纯粹的笑容美好如幻。

    不如林中鹊

    日影微斜,深深的小巷子里,酒儿抱膝坐在墙角,她身边的小松鼠一会儿立起来一会儿趴在酒儿身上讨好的吱吱叫两声,却没有换来小主人的笑颜。

    竹儿一手一个小糖人,讷讷的站在酒儿跟前,半晌跺脚道:“酒儿,你倒是说句话呀。”

    酒儿只是垂头不说话,被逼得急了才闷声闷气的道:“我有什么说的,你是王府里的长子,我不过是个野丫头,你以后还是别来了罢。”

    竹儿一转眼珠,扑哧一笑,轻蔑的道:“原来你也和外边那些人一样啊,只当你是洒脱不羁的呢。”

    酒儿气得跳起来,“有你这么说女孩子的么?!”

    竹儿见她总算肯和自己说话了,不由得笑着作揖,“酒儿妹妹,蒋大侠!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你瞧瞧,这糖人多好看呀。”

    酒儿接过糖人斜眼看竹儿,“我听说裕亲王府规矩极大,你怎么出来了?就不怕家法?”

    “不怕不怕!男子汉大丈夫,大不了挨顿板子!”竹儿摆了摆手一脸的满不在乎。 只是那神色下的一丝担忧懊恼却瞒不过酒儿。

    酒儿叹息一声,“你真好。”

    竹儿也收敛了笑意,素来洒脱爽朗的小丫头今儿这是怎么了?若说天底下有许多看重身份之人,竹儿信,可要是说酒儿会因为他的身份不同而有什么想法,竹儿是如何也不信的。

    竹儿靠着酒儿坐下,把小松鼠抱进怀里;小东西认生,不肯就范,竹儿也不敢伤了酒儿的宝贝疙瘩,手忙脚乱的哄着怀里的小祖宗,瞧着狼狈不堪。

    酒儿看着,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旋即接过小松鼠在怀里,赌气般闷声道:“有人要逼着我讨好你,给你做小呢。”

    “做小?”竹儿先是一怔,旋即猛地涨红了脸,“谁这么无耻?!”

    “我大哥。”酒儿难得见这小子满面通红的样子,心情略好,“不过是个小人罢了,只是我心里不忿,堵得慌。”

    “你大哥?”竹儿疑惑的问,酒儿父母双亡,只有这一个独女,她哪里来的大哥?

    “是蒋家族中的堂哥,我爹娘没有儿子,族里就让他过继到爹娘名下,承继香火,继承遗产。他就住在京中我爹留下的宅子里,我不惯他和大嫂的刻薄,只情愿和伯伯住在一起。他也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来找过我了。”

    “他巴不得一辈子不见我才好呢,只怕我分了爹娘的财产去。这次忽然来见我,带了好多东西,还有大嫂亲手绣的衣服,对我也是百般关心照顾,说爹娘的遗产他都没动,只留着给我做嫁妆呢。其实爹娘的遗产我也并不在乎,人生于世,惦记祖业算什么本事?只是大哥态度忽然改变,我只当是大哥变得好了,到底同宗同源,打不断的血脉骨肉。”

    “谁知道他说着说着就讲到你曾经在这里住过,想来咱们有些交情,要我,要我……”说到这儿,酒儿冷哼一声,“他自己才具平庸,只靠着我爹娘的遗产过日子,我爹平反的时候,朝廷恩典,荫赐了他一个小官。我不计较他也便罢了,居然还敢打主意到我头上!他也不看看,我爹多少故交好友,可有一个愿意提携他的!”

    竹儿怔了一怔,并没有料到酒儿竟有这一段往事。酒儿平素看着开怀爽朗,最是淘气不过的,心里竟有这样的憋屈么?眼睁睁看着霸占爹娘遗产的人近在眼前,不但发作不得,还得恭恭敬敬,还得防着那人使坏。

    竹儿想起了第一次见酒儿,小丫头嚣张肆意的笑,“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什么样的道理规矩,这样一个所谓的嗣子竟然就这么名正言顺的欺负人家嫡亲的女儿吗?忠臣之后遭际如此,却也无人觉得有什么不是吗?

    深吸了一口气,竹儿故作不在意的笑道:“你也说了,蒋大人的故交好友没有一个肯提携他的,可见大家心里都明白着呢。礼法之外,还有人情。他对你不好,就坐实了贪婪无情义的名声,你气什么?”

    “哪有这么简单?”酒儿摇头懊恼的道:“当初是我自己要搬出来的,如今族里多少人还夸他仁义呢,说我……总之就是说我各种不是,赞他不易。难道我非得做个所谓的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那深宅里任他们欺侮还不吭声不成?”

    竹儿素来知道酒儿的性子,听她这么说,目中微寒,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若是下次酒儿的那个劳什子大哥再敢做出什么惹酒儿生气的事情,他决不轻饶。不过这话是不敢当着酒儿说的,不然酒儿非得埋怨自己不可。想到这儿,竹儿打了个哈哈故作轻松的笑道:“他是小人,你是君子,君子不与小人一般见识。咱们自己坦坦荡荡有出息,就比什么都强。他谋算这些下三滥的伎俩,早晚没有好下场。咱们只管冷眼看着就是。”

    话虽这么说,酒儿仍旧是闷闷不乐的垂着头,一向嚣张淘气比男孩子更甚的小丫头乍一安静下来,竹儿却忽然觉得别扭了。

    过了一小会儿,竹儿叹息道:“世间不如意事十之□,你虽有个不靠谱的大哥,可是好歹可以摆脱了他自由自在的住在这儿。我呢,如今看似尊贵,是什么王府长子,却像是囚犯一般待在那偌大的屋子里,周围全都是陌生人,走路吃饭都要小心翼翼,说一句话也要在心里过好几遭,真真是无趣得紧。”

    竹儿本是为了劝说酒儿的,可是说到这里,却也不由得动了真情,“晚上喝醉了酒,连一个照顾的人也没有;半夜醒来,只觉得孤独寂寞,亲兄弟说话带刺,至好的也不过客气疏离;母亲瞧着温和,却透着疏冷不可亲近;要不是因为父亲,要不是因为……”

    “你爹娘虽然走的早,可你到底知道你爹娘是谁。我呢?府里上下嘴里虽然不说,可是眼里的轻蔑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只知道我娘出身卑贱,却连我娘是谁都不知道!就连父亲也绝口不提。”

    “我长到这么大,才知道亲生父母另有其人。我虽是皇家子孙,却也只是个只知有父不知有母的人,在这偌大的,冷冰冰的王府里,只剩下父亲一个人……”

    “我娘出身卑贱,他们可以不稀罕,可以瞧不起,可是那是我的亲娘呀!我知道我只能奉嫡母为母亲,可是好歹也要让我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也好上一炷香,告诉娘一声,竹儿现在一切都好。让娘地下有知,也能心安。”

    “都说子以母向,我不能在娘亲膝下承欢一日也便罢了,如今却连给娘上一炷香也做不到……我做梦都想着娘亲在哭。她一定伤心极了……”说到这儿,竹儿再忍不住落泪。

    酒儿凑在竹儿身前,轻轻的帮着他拭泪道:“你放心,没人告诉你,咱们自己查,总能知道的。你是男子汉,不兴哭的。乖,不哭了,我把这个糖人让给你。”酒儿学着很小时候伯伯哄她的语气哄竹儿,竹儿撇过脸去,闷声道:“谁哭了。”

    酒儿倒是不计较,继续凑上去要帮竹儿拭泪,被竹儿躲过,“你的手脏死了,抱过花生的。”

    酒儿一愣,笑道:“花生,挠他,敢说我们家花生脏?!”

    竹儿瞪着酒儿,“小心我欺负你们家花生!”

    “你敢!”小丫头瞪眼道,见竹儿神情好些,笑道:“你还说我呢,大不了你也拍拍屁股回江南你师父身边去,不也是逍遥自在得很?”

    “哪里有这么简单。你小丫头片子不知道,父亲是个真心做事的人呢。”

    趁着酒儿没有打过来,竹儿忙躲远些陪笑道:“你的志向是从军报国,我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古来成事多艰阻,眼下的困境又算什么?我愿意追随父亲,为天下,为百姓,做一点事情。只要咱们父子同心,不怕有克服不了的。”小家伙虽然有些嬉皮笑脸,可是目光中却是小孩子特有的执着,以及诉说理想的纯粹赤诚。

    酒儿一愣,锤了竹儿肩膀一下,笑道:“不愧是好兄弟。”小丫头苦习文武,自也是有大志向的,前路虽然艰辛,对于孩子们说,却也无所畏惧。

    酒儿的目光极是清亮,竹儿看得一怔,忍不住红了脸微微尴尬的咳一声,“你是女孩儿,什么和什么呀。”

    竹儿才回王府,就有小丫头来请,王府规矩极严,小丫头举止有度,却也掩不去眼里的轻蔑。

    张墨瑛靠坐在椅子上,沉静威严。夏氏娴静端庄,目光温和中带笑,见了竹儿便淡笑道:“你这孩子,出去也不说一声。”

    李氏才晋升侧妃,坐在夏氏的下首,面上闪过一丝不屑和幸灾乐祸,却笑道:“大公子才来王府,想是还不熟悉府里的规矩,这出门要通报一声,也免得咱们担忧。”

    出必告返必面,那是寻常大户人家都有的规矩,只是竹儿行事随意惯了的,只吩咐小厮报一声罢了。如今看来小厮许是没有通报,李氏的话听着是好意,却有嘲讽他在商宦之家长大,不懂基本礼数的意思在,竹儿微微垂眼,跪下道:“孩儿今日是去桐莠小筑访友,未及通报,请父亲责罚。”

    张墨瑛淡淡问道:“你母亲今日可有告知你府上规矩?”

    “有。”

    “记熟了吗?”

    “勉强能背。”竹儿好歹看了两遍,背得下来。

    张墨瑛如何不知道竹儿的心思?当下冷哼一声,“用心了吗?”

    张墨瑛的声音很沉,尾音上扬,带了一丝不悦。

    竹儿也知道父亲的性子,当下只是垂首道:“孩儿知错。”

    沉默片刻,张墨瑛淡淡问道,“伺候他的丫头小子呢?”

    夏氏一怔,反应极快,“是我疏忽了,王爷恕罪,我这就敲打他们一番,主子犯了过错,他们首当受责。”

    “不必。”张墨瑛把玩着手中的寿山石,“打发了去杂院。”

    夏氏向来知道张墨瑛的说一不二,却不想他如此果断不留余地。管家的是自己这个王妃,王爷一句话把人打发了,不异于打她的脸。竹儿身边的人有她的亲信,也有李氏和府上其他妾室的。夏氏微微嘲讽的垂眼,这就心疼了么?连片刻的功夫都等不及了?

    张墨瑛看向竹儿,目光平静中带了威严,“罚你禁食一餐,可服气?”

    “服气。”竹儿还在为父亲前一个决断惊讶,此刻忙低声应道。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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