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孙毓和谢容恺不约而同的看向不说话的谢容淮,后者不发表意见:“微臣不敢妄论太子殿下和中书令大人之意。”
颛孙煦华接过话来,“太子为何这样认为?”
颛孙毓十分满意谢容淮的回答,对皇上作揖,道:“儿臣认为论起资历、才能与德行,谢中书皆是上等,且令百官拜服。而三师年纪大,恐怕路途遥遥,折腾不起。”
“臣何德何能令太子殿下如此重看。”谢容恺模样惶恐。
“能坐上中书令之位,谢中书才能必然不凡,请谢大人为黎民苍生着想,莫再推辞了。”颛孙毓笑着反驳道,看上去毫无恶意。
搬出黎民苍生来压老纸,去你大爷的!谢容昌在心中狠狠骂道,又看看表现的十分无辜的谢容淮,想起昨夜皇后派人来传的话,咬着牙等皇上的决定。
“那么有劳谢爱卿了,赈灾一事刻不容缓,请爱卿按原定计划明日出发,莫要推迟了。谢中书令不在期间,事务由侍郎谢容淮代理。”
皇上的话幽幽的传来,谢容恺板着脸,下跪领命。
谢氏一派听中书省事务由谢容淮代理,踟蹰着,面面相觑,又不反对圣意了。
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政事,颛孙煦华宣布退朝,让太子去两仪殿伴驾,其余众人散去。
袁璟山跟在谢容淮身边,面带煞气甚为凶厉,让原本想上前与谢容淮说话的人全都远远的躲着,中书令谢容恺大人心情奇差无比,背着手,脚下生了风似的,拎着户部尚书匆匆离开。
谢袁二人慢吞吞的溜达,很快落下众人一大截距离。
大殿前空旷,是个说些秘密的好地方。
“国舅爷出手快的叫人措不及手啊,论谁都不会想到你短短时间就能避人耳目的安排出这么多。”袁璟山颇为感慨。
谢容淮笑嘻嘻,“恭喜袁大人觅得神医,找回良心。”
袁璟山斜瞪他一眼,骂道:“没个正经。”接着,他重重一巴掌拍在谢容淮的肩膀上,“你我兄弟多年,情谊深厚,我不帮你,帮谁?”
“啧啧,皇帝要伤心了。”谢容淮故意说道。
袁璟山很多时候,都有一个念头——一巴掌拍死谢容淮。
有人偷偷摸摸的往他们这边看过来,袁璟山松开手,继续说道:“你先是让我派人今日行刺
柴忘庸,猜出依着太子殿下的心思绝对会推荐谢容恺替补,谢容恺一出去,这帝都里的局势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国舅爷,下的一手好棋啊。”
☆、何姑姑
“我接下来可等着看好戏了,别枉费我半夜跑到你家水池下,等你小纸条的辛苦。”
“为了抓行刺者,进出城皆要严格盘查,帝都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儿,消息都递不出去。没人坐镇,没人从旁协助,没人主持乱局。”谢容淮依旧笑得不太正经,活像面对这汇贤楼的红头牌似的,“你说,这困兽之斗的戏会不会好看?”
袁璟山看着这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家伙,叹气道:“好歹你们是一家人,何必……”
“袁大人的良心回来的是不是太多了?就没见过你这么好心。”谢容淮顿了顿,望天,“再说了,谁说我要让谢家败下来的?”
袁璟山吃惊,刚想追问却见谢容淮姿态潇洒的挥挥手,往中书省官署的方向走去。
他摇摇头,没往他所属的门下省官署去,趁着这时候大殿周围只剩下侍卫,径直往两仪殿去了。
殿门关着,皇帝父子两个不知道在里面说些什么,一众内侍宫女都赶出来了,缩着脑袋候在廊下阴影处。袁璟山凑到旁边一起等,没等多久,发觉身边小内侍身子抖的更厉害了,想了想,转悠到殿门旁的柱子边上。
半个时辰后,有个矮胖的男人活像只被猫追赶的硕鼠似的,连滚带爬的滚到两仪殿台阶下。他刚伸出一爪准备上来,抬眼一瞧柱子边大红袍的左谏议大夫,浑身僵住,爪子缩回去,就在下面候着。
这时殿门打开,颛孙毓深深的看眼袁璟山,“袁大人请进。”又一转眸看到台阶下的矮胖男人,“朱大人,你也是。”
帝都府尹朱大人远远的跟在袁璟山身后进殿,后脚跟刚落地,殿门“啪”的一声关上,吓得他又是一身冷汗湿了内衫。站定后,他咬咬牙,悄悄抬起头瞟眼御案后的皇帝,只见皇上面色平淡,随手翻看案上奏折,还是不敢放下心。
“启禀皇上,柴大人经太医诊治,已无大碍,但仍需在床上休养一个月左右。”朱大人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哪里说得不对惹得皇上发怒,“另外,微臣已经协同金吾卫将军派人在帝都内四处搜索行刺者,城门仍在关闭中。”
“有人看清行刺者容貌么?”颛孙毓问道,他恨不得现在就能抓到那些人来杀鸡儆猴。
“三名行刺者普通百姓打扮,蒙着面,只辨得是三个男人,其余一概……”朱大人声音猛的一抖,“不知。”他哆哆嗦嗦的跪趴在地,“请皇上放心,微臣必定尽快追查
出行刺者。”
颛孙煦华搁下朱笔,将奏折放在一边,看向袁璟山,“谢容淮说了些什么?”
“谢侍郎说,还不习惯早起上朝,想回家睡觉。”
满殿寂静。
颛孙毓似乎听见有人轻不可闻的笑了一声,他扭头去看父皇。
颛孙煦华又拿起一本奏折要看,常年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冷冰冰的不怒而威。
凶巴巴的袁璟山不可能在殿上笑出声,而跪在地上的朱大人恨不得要哭出来了,哪会笑。
也许是听错了吧。
颛孙煦华刚展开奏折,命令道:“开启城门,百姓日常生活断断不可搅乱了,只需加强守卫,出入城门严格盘查即可。”
朱大人用衣袖擦擦汗,应道:“是,臣遵旨。”
颛孙煦华留下袁璟山说话,颛孙毓步出两仪殿,不管那个胆小怕事的朱大人是什么样的神态,自顾自的一路来到大兴门,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太子殿下。”谢容淮招招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颛孙毓惊讶,中书令要离开帝都了,这个时候代理其职务的谢容淮该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那么点事情,交给下面人办绰绰有余,我何不图个轻松。”谢容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看,“快走快走,别给那些老头子看见。”
看来真如袁璟山说的,这位新任中书侍郎还没适应早起,此时困乏的想回家睡觉。
颛孙毓微笑,与谢容淮一道出宫。
马车上,颛孙毓透过帘子望着车水马龙的街市,很难想象今天清早还发生过朝廷大员遇刺,百姓们高声谈笑,有孩子在人群中欢乐的奔跑,一派和乐融融。
当今圣上在位二十一年,虽是位性情严肃冷淡的帝王,但在他统领之下,端国繁荣昌盛、四海升平,边疆安定,臣民安居乐业。
“阿毓,你为什么想要这天下?”
冷不丁的,他听见一上车就闭目小憩的谢容淮轻声问道。
“成就霸业,流芳万世。”颛孙毓没有思考,直接笑着回答,像是在谈论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掌天下权,百年孤独。”谢容淮叹道,话锋又一转,“既是如此,我会守护在你身边。”
“有先生陪伴,怎会百年孤独。”颛孙毓心头微暖,嘴角抑制不住上扬,他多么希望这场美梦永远不要破碎。
谢容淮觉得此话有些微妙,睁开眼看了看颛孙毓,见他目光炯炯,一副心怀壮志的模样,并无异常。恰好困意袭来,他实在没心力多想,又合上眼。
马车走了一会儿,忽听外面车夫呵斥:“三品中书侍郎谢大人的车也是你能拦的吗?快一边儿去,车子要是碾到你,可不能怪我们。”他不提太子殿下在车上,是想掩人耳目,不徒惹是非。
“搅人清梦,可恶可恶。”谢容淮按住颛孙毓的肩膀,亲自探头去看,“发生何事?”
车夫一看吵着自家主子了,连声赔不是,他知晓国舅爷最讨厌有人来烦他,“有个莫名的妇人来拦。”他指了指车旁一个玉簪锦衣的妇人,那妇人身边还跟个挎着篮子的丫鬟,正小心的护着自家夫人不让马车伤到。
“国舅爷,我是林嬷嬷的女儿何氏秀蝶。”那妇人焦急的自报家门,“从宫门一路跟随,可否让我一见……”
车里的颛孙毓一听,掀开帘子看去,诧异,“何姑姑?”
何氏一见到太子殿下,顿时一扫苦闷,展开笑颜,“殿下,奴婢终于见到您了。”
谢容淮叫车夫停下马车,和颛孙毓一同下来。街面宽阔,虽然人来人往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人,挺方便说话的,只是两人容貌服饰还是禁不住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何氏眼中泪光闪闪,分外的激动。
自先皇后去世后,林嬷嬷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加之年纪大了,圣上特恩许她出宫与家人团聚,颐养天年。林嬷嬷是照顾皇后的奶妈,早前未陪皇后进宫时,是有丈夫儿女的。偶尔,先皇后恩许,会让林嬷嬷的女儿何氏进宫,所以颛孙毓见过几次。
颛孙毓对小时候对他好的人,记的格外清楚,何秀蝶就是其中之一。
林嬷嬷出宫后,他们便再也没见过了。
“殿下,从前您在宫里,奴婢未能见您。今早听了消息说您搬出宫了,特带了奴婢亲酿的梅子酒来。”
听到梅子酒,颛孙毓眼睛一亮,他幼时看到林嬷嬷给母后酿过梅子酒,闻着味道可香甜了,他一直想喝,无奈那时候母后说他年纪尚小不能喝,林嬷嬷与何氏在边上笑着说“等皇子殿下长大了,专门酿酒给您喝”。
十
几年过去,何氏居然还记得。
谢容淮亲手接过篮子,颛孙毓心情好,“多谢何姑姑。”
何氏端详颛孙毓眉目,哽咽道:“一晃眼,殿下已经长这么大了……是个英俊不凡的男子了,奴,奴婢看在眼里真是开心……”说着说着,竟是泣不成声,她忙用帕子擦眼泪,“对不起,殿下,奴婢失态了。”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两个男人和一个哭泣着的中年妇人,这么一个奇怪的组合引来更多路人好奇的目光。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激动得不能自已的何氏扑上去一把抱住颛孙毓,放任自己的泪水不停的涌出。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