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昼》分卷阅读13

    “清明快乐。”他轻轻跟着楚湫重复了一遍古怪的祝贺词。“谢谢你,楚湫。”

    子谈拈起筷子,开始细细慢慢地吃起来,他吃的气度从容,风致无双,像在吃一首诗,骨子里都充满了诗的香味,一直飘散到风里,撞到楚湫的眼睛里。

    他是真真正正的贵公子,一点尘埃不染,一点污泥不沾。

    楚湫托着下巴看着子谈,有些愣愣的。

    他一直为那天向云康打听子谈的事而感到抱歉。也许下意识地,楚湫有时总觉得子谈背后像是有一团暗影,看不分明,所以才会鬼使神差地去打听他的家里事。

    他很后悔。那天云康的话让楚湫的同情又多了一点,除了原本的“婚姻惨淡”“人善被人欺”外,子谈身上又多了一条“自幼缺爱”的可怜标签。

    楚湫努力地想要对子谈更好一点。

    因为是孤儿,楚湫生活自立能力相当不错,从小就孤儿院食堂里的师傅偷学厨艺,虽然学艺不精,但是好歹可以喂饱自己。

    他是江南人,每年清明,那里都会吃青团。于是楚湫也想着给子谈做一份。算是无言的赔礼。

    “好……好吃么?”楚湫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子谈,小声问。

    子谈咀嚼了几下,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吃。”

    楚湫松了口气,露出明朗的笑容,对子谈敞开了话匣:

    “我做的!是不是很厉害?你知道吗,别人都吃不到的……”

    子谈看着楚湫的口,那一开一合里跳动的是鲜红的舌尖。灵活的,新鲜的,属于少年的生命气息的舌尖,它轻轻一挑,仿佛就可以勾起那些隐秘而幽微的**。

    子谈转开了眼。

    他两指并拢,在桌上轻轻敲打着。

    “哒,哒,哒。”

    15

    玉然山守山门的老人出了些事情,据说是被一只山鬼咬伤了。

    山鬼是山中死尸精气所化,煞气极重,和贵族驯养的那些温顺的鬼可以说是天上地下。玉然有护山阵法压着地脉,照理说是可保一方平安,但也难免有漏网之鱼。

    守山门的老人年纪虽大,修为却并不低,不过也需疗养一日。在山门看守空缺的这段时日,须得有人替上职位,守上一夜。

    这个担子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子谈肩上,而子谈也责无旁贷地领受下了这担子。

    于地位,于性情,于能力,他都是最佳的人选。

    酉时三刻,日薄西山,子谈已经提着灯独自走到山门处,站着望了一会天尽头坠落的暮日,他撩起袍子,在山阶上坐了下来。摆好一个入定的姿势,便闭上了眼。

    四周极静,只有山风拂过松涛的声音,还有些低微的虫鸣。

    突然地,一双手轻轻地,悄悄地覆上了他的眼。

    子谈没有动,唇边甚至露出极细微的笑意。

    “锄秋。”他轻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

    身后传来一声懊丧的叹气声:“啊……一点不好玩……”楚湫松开了手,靠着子谈也在山阶上坐下来。

    子谈睁开了眼,偏头看向他:“锄秋,你来做甚么?”

    楚湫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

    “我嘛,来陪你啊。”

    他拿过一旁的灯,抱在怀里,继续嘟囔:

    “禹章,我想着,你一个人,多寂寞啊。”

    …………

    已经入夏,暑气渐升,偶有低飞的蜻蜓在灯盏的光火里倏忽一闪,又隐入黑暗。

    此时约莫已丑时,楚湫抱着灯,靠在山门柱的石基睡得很熟。子谈抬头望一望天上的月亮,虽未到八月十五,但今天也亮的很。望着望着,那月亮像浸了水,晕染开来。

    子谈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些疲惫的神色,仿佛沼泽底的污泥,终于在水面露了头。他闭上了眼,微微假寐着歇息一会。

    远处偶有一点蝉鸣,衬得这个夜愈发静。

    …………

    月光照得天井很冷,在那青砖铺就的中央,远远的,隐隐地,升上来一团火。

    那火烧的很旺,但却没有散发出什么热气,火里一团人影,翻滚着,扭曲着,嘶鸣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到子谈眼前来,又仿佛依旧实在很模糊的远方,永远触摸不到。

    子谈的身影小小的,小小地站在回廊下,看着那团火烧啊烧,怎么也烧不灭。

    火里的人尖利的声音依旧极为凄惨地响着。

    总觉得是个女人。

    安静的院子里很快就匆匆忙忙赶来很多仆人,他们吃惊着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个管事的老人嘶哑着喉咙尖声喊:“还不快上水来——!”

    月光下,一个个人影提着水桶来回奔走。

    一老嬷正眯着的眼睛紧紧盯着四处窜的人,忽的,她发现了藏在回廊阴影下的子谈。老嬷抖着声音,一扭一扭地跑过来:“你们瞎的——!少主在这儿!”

    这声音仿佛破空之箭,使得那些人影都微微一顿,然后朝子谈转过来一张张青白色的脸。

    老嬷很快抱起子谈,提脚就往院外走,边走边朝着下人破口大骂:“什么三钱不值两钱的东西,一个个吃白饭吃的欢!让少主看到这种不干净的腌臜玩意儿,真是作孽!”

    子谈没什么反应,他眼睛还朝着那片青砖地望,火已经沉下去了,升起的是一片片青烟。

    火里的渣滓被盖上麻布,抬上架子,很快被抬走了。架子上露出一截黑漆漆的东西,好像还套着个金镯子,也被烧的灰扑扑,但还露出一点金光。随着架子的颠簸,这截东西和镯子也轻轻巧巧地一晃一晃,像在云上走一样。

    云康说,子谈的母亲,是个狠角色。这是不错的。

    她很有些本事,娘家又厉害,稳稳当当坐在青阁子家主母的位子上。只可惜,她的本事都是用来对付女人的。

    这是第几个被她硬摁着打了胎的女人呢,数不清了。

    这女子尚是个暖床丫头,但是很娇美,心气儿高,不服输。落胎第二天,打扮的漂漂亮亮,还带上了母亲给的金镯子,半夜偷偷跑到男主人院子里,一把火烧了**。

    只是没成想……男女主人并不在,屋里听到动静只走出来一个小孩。

    大晚上看放火儿,很好玩吧。

    是不是呢,子谈。

    …………

    楚湫听到身边似乎有一些动静,他睁眼眯着瞧了瞧,子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楚湫仰视他月光下的脸,只是一片白。

    “禹章……你醒了?还好吧?”楚湫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问道。

    “……”他看到子谈的嘴唇好像动了动,说了什么。

    “什么?”

    “走水……”子谈轻声道。“好像……哪里走水了。”

    楚湫闻言陡然一惊,登时清醒,他站起来望了一圈四周,黑漆漆的,除了手中的灯——那也将近熄灭了,并没有一点额外光火,甚至连草木燃烧的噼啪声也不曾侵入耳畔。

    他老老实实陪着子谈干站了会,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禹章……没有什么走水啊。”楚湫一口气顿时泄下来,又打了个哈欠,把头靠在子谈肩膀上。“你是被魇住了吗?”

    “……”子谈低着头,没有说话。

    楚湫拉着子谈的衣角一起坐下来:“你歇一歇。”他伸手揽住子谈的肩膀,安慰的说:“禹章,你不要怕!我知道的,只要两个人靠紧一点,阳气足,就不会做噩梦了。”说着他紧紧抱住子谈。“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子谈并不出声,他脸靠在楚湫肩上,眼睛里有什么破碎的光点在来回闪动。他迟疑着伸出手,回抱住了楚湫,然后,愈抱愈紧,双手似乎是攥着楚湫的衣服了,手背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

    他无声的默念着:“锄秋。”

    一遍又一遍。

    16

    一夜无事。

    山鬼一特殊之处,便是跳脱不定,来去无踪。自咬伤人后,那只山鬼如同凭空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么这件事便也只好当做一场意外,就此被轻轻揭过。

    入夏之后,楚湫渐渐懂得子谈口中那所谓夜浴的好处了。

    舒服,很舒服。

    凉快,很凉快。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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