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分卷阅读72

    元德帝与记忆中一样,可陈桑已经生不出什么咬牙切齿的恨意了。他活得太久了,恨都忘光了,只余爱和喜欢在心中了。

    称心此时还不是大明殿总管,立在殿外,他这时才二十岁出头,虽然圆滑通透,但到底还是有些青涩的,目光平视,落在不知何处的虚空里。

    陈桑很想叫称心看自己,那是他的人,本来就该只看着自己的。

    元德帝同他聊完了南疆的事,龙心大悦,加上外头忽然下了大雨,自南疆而来的夏雪青将军在京城里又没有产业,现在还住在京郊的军营里头,据说日子过的极艰苦。元德帝以示恩宠,留陈桑在宫里留宿一晚,他瞥了一眼,吩咐道:“称心,你替夏将军引路,去西从阁住一宿。”

    称心一拂膝盖前衣服,跪地接旨,后头还有小太监要收拾今夜住宿的用具,他撑了把黑伞,身量还是瘦,衣服下头都是空荡荡的,站在雨中,微微弯腰鞠躬,伞举得极高,自己大半边身体全在雨中,“夏将军请。”

    他瞧着那个陌生的夏将军看着自己,似乎隔着山海生死,千万种情绪,却一晃而过,转瞬不见了。

    称心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此时是早春,称心的手稳稳地捉着伞柄,指尖却冻得青白,雨下的太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暗卫也没跟过来。陈桑打量了一圈四周,肆无忌惮地将称心手中的伞夺了过来,还拽住了称心的袖子,往自己的怀里拉。

    称心迅速反应过来,脸色一变,碰都不碰夏雪青一下就要往雨里跑,却逃不过身强力壮的陈桑。

    他低声笑了笑,没用学好了的假声,就是有些哑,“跑什么,不是一直等着我回来?”

    这声音熟悉极了,称心在梦中听过无数次,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称心一怔,疾言厉色,“奴才不知夏将军说些什么,多有得罪,望将军见谅。”

    陈桑记得上辈子称心看着他的背影,一眼就认出来了,然后大胆又不怕死地捅出了真相,怎么这一次认不出来了?

    他只想了一小会大概就明白了,前世他只隔了几年就重新回京,一些动作行为没变。后来他活了几十年,右手断了,长期打猎,腿脚也不太好,走路行事的形态自然大变,称心一时认不出来也是常事。

    陈桑很宽容地原谅了称心。他撑着伞,一只手就足够捉住挣扎的称心,将人按在一棵繁茂的高树下头,贴着称心的耳畔,撕了脸上的面具,轻声道:“我回来了,你的陈桑,回来了。”

    称心几乎立刻就流泪了,他呆愣愣地望了陈桑好一会,似乎与梦中没什么两样,一边哽咽,一边努力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又没忍住偷偷添了一句,“谁知道你这张脸是不是真的?也许这也是一层面具骗人呢?”

    陈桑忍不住笑了,他大概是太冲动了,称心又太谨慎小心,要维护自己生前的名声,连认都不敢认,他亲了一下呆呆傻傻的称心的嘴角,抓住他的手往上举,“你自己摸一摸不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称心还是觉得在做梦,因为陈桑早把他忘了,他的心上人从不属于自己。

    陈桑编了个谎话骗他,说是当初早就喜欢上了称心,但一无权无势,二又被元德帝盯上了,怕连累他,所以才忍痛装作不喜欢。

    他这么说并非是要让称心更喜欢自己,只是,想让称心开心一些,哪怕是一点点,也稍稍填补了从前的遗憾。

    称心浑身湿漉漉的,眼角是红的,满是才哭过的痕迹,他不是一点点开心,而是许多许多的开心。

    良久,称心轻轻开口,“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将自己那些以为陈桑死去后的痛苦与挣扎全咽下去了,一点也不说出来,现在献上的全是赤·裸的,真诚的爱。

    陈桑在离开前送了称心一枝才摘下来的,簇拥着满枝花骨朵,半开半合着的桃花。

    这花代替陈桑,陪了称心两年。

    到了第三年,陈桑将所有的东西都全给了景砚,换了称心从宫里出来。

    景砚没道理不同意,陈桑依旧驻扎在南疆,只是替景砚看着这块地方,任他调遣,再不回京罢了。

    临走前,陈桑说自己和称心在一起,注定陈家无后,就从暗卫里挑了一个小孩子,排行是第二十七。

    陈桑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走。

    二十七还是小小的一只二十七,又害羞又胆怯,却满怀期待地问他:“你要带我走,是要当我的爹爹吗?”

    陈桑忍不住笑,“我要是带你走,你就不仅有一个爹,有两个呢!”

    二十七欢天喜地地跟两个爹跑了。

    一切得偿所愿,再圆满不过,再欢喜不过。

    只是有时候陈桑在梦中惊醒,称心会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问道:“做噩梦了吗?”

    陈桑摇了摇头,“是个好梦,再怎么说,也是好梦。”

    即使是前世,因为有你在,也是再好不过的一生。

    第94章 番外(景砚x乔玉):封后

    景砚登基的日子定在了元德帝重病后的第四年开春。

    其实朝臣早就一再上书, 请求景砚登基,是他自己不太愿意太早登基, 一是当了皇帝后约束过多,二来是朝中的问题,南疆自陈桑离开后, 虽然面上维持平静, 总有些不太平,须得慢慢来。再来便是最后一件, 也是最重要的事,景砚布置了这么多年,还未完成, 不到能保证万无一失的时候。

    那日子是司天监定下来的,自乾清道人那事过后, 司天监很是缩着脑袋了一段时间, 现在终于轮到他们, 来回占卜了好几回, 定下了几个极好的日子, 呈上去后, 只听得景砚道:“再算算看哪两个好日子是相邻的。。”

    下头的人悄悄交换眼神, 心里头大约也明白了, 这是要喜事成双。

    就是没两个相邻的好日子, 他们司天监翻遍古籍,也得编出来一个。

    司天监的人刚退下,盛海就捧着折子进来了, 这个时候要么是要事,要么就是宗族呈上来了的。

    景砚翻开,是宗族替他选的子嗣,据说各个都是好样貌好品行,年纪从大到小都有,也和宗族里的每一家都各有牵扯。

    因为他不能生育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那还是乔玉才回来不久的事,朝臣看他精神脾气都转好,尝试着递折子上去,劝景砚选妃,景砚当场摔了折子,甩袖离开。

    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后来宗族安插在宫里的人才勉强打听到,原是现在的摄政王,以后的皇帝景砚在太清宫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伤了身体根本,不能生育,所以才会对选妃的反应那么大。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根本瞒不住,朝廷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只是装聋作哑不敢言语罢了。

    宗族仗着是皇亲国戚,虽然面子上不敢戳穿,但十分“贴心”地将这些小孩子的名册都送了上来,任由景砚挑选。

    可惜了,景砚一个都没挑,还下了个命令,说是为了好好教养这些皇子皇孙,在京郊圈一块地方,出生满四年就送进去教学,学成后好好报效大周,免得耽误了天分。

    宗族再不敢多话了。

    不过这事也瞒不过朝臣,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了。

    景砚不在乎他们这些小动作,批完了折子就回了仙林宫,乔玉盘腿坐在软榻上,身前摆着各色精致的糖糕点心,都没动几口。现在是冬天,屋里的火龙烧的很热,他身上还裹着层厚厚的棉衣,热的脸颊都红了,正举止艰难地在灯火下头画话文本子。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一偏头就瞧见景砚立在那,画笔一扔,什么都顾不上,直接跳下去扑到景砚怀里了。

    景砚一把接住乔玉,擦了擦不小心抹到鼻尖上的朱砂,柔声问道:“今天做什么了?”

    乔玉一件一件地细数给景砚听。他现在也不会成天呆在仙林宫,也会去翰林院聊聊天说说事,还有些意思。

    说到最后,他一顿,贴着景砚的耳朵悄悄道:“他们要我和你讲一件事,我觉得有道理,所以决定同你说了。”

    那些人明明只是暗示,说的隐晦至极,只期盼乔玉也隐晦地说给景砚听,哪料到这个后果。在朝臣心中,景砚是个能将大周治理好,千年难得一遇的好皇帝,却并不温和,甚至于,他们在心里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都接近暴戾了。

    可没人知道他和乔玉在一块的模样。景砚不可能对乔玉说的任何事猜忌发脾气,而乔玉也不可能对景砚隐瞒任何事。

    景砚听了乔玉的话,点了点头。

    乔玉才接着说下去,“他们说,君不可一日无后,你又注定不可能有孩子了,怕日后朝政不稳,最起码明面上得有一个。现在已故的西安王家多添了一个孙子,正是收养的好苗子。”

    景砚一笑,“不敢在我这上折子,倒是把闲话都说到你这里来了。不过就是小玉讲的,不养也还是不养。”

    乔玉其实对养孩子也没什么兴趣,他自己还没完全长大,完全是为了景砚考虑,又干巴巴地劝道:“养个孩子嘛,宫里这么多东西,还能少他一口吃的穿的吗?养了还能让天下人放心。”

    景砚低眉敛目,半阖着眼,调笑着道:“这皇后娘娘还未正式册封,待字闺中,就对朕的后宫政事苦苦劝诫,可谓是黎民百姓的大福了。”

    乔玉原本还正正经经同他讲道理,听了这话没忍住笑了,抬起头去亲景砚的下巴,亲了一下又一下,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陛下讲得对,不过咱们玉皇后早就不是待字闺中,一长到十九岁,就……”

    他本来还想接个笑话,可惜还是脸皮薄,没说出口。

    景砚俯身,将乔玉揽得更紧,几乎贴到了自己的怀里,再深深吻了上去,直到乔玉快喘不过来气,才用指腹贴着乔玉的嘴唇,慢条斯理接着道:“就自荐枕席,上了太子的床了,还说什么来着,可以陪着下棋,还可以陪着睡觉,什么都可以,我记得对不对?”

    乔玉的眼角洇着红,也不知是方才憋的还是羞的,只好恼羞成怒,强行把话题扯了回来,“我和你讲正经事呢!那孩子的身世当真是好极了。”

    就连乔玉这么傻的性格,都能看得出来那孩子多适合进宫。西安王是元德帝的幼弟,因为在夺位的时候年纪还小,被留了一条性命,长到十八岁送出宫当了个偏远的闲王。可是他亲眼看到元德帝杀了大皇兄,心里怀揣着这个秘密,惊惧过度,日日难以安眠,成婚后不久就与世长辞了,幸好还留了一个儿子。他那个儿子也是体弱多病,封地又贫瘠苦寒,加上空有一个闲王的名头,勉强才能入不敷出,高官世族的贵女不可能嫁过来,便娶了一个贤良淑德,小官家的女孩子。他也是和他父亲一个命数,孩子还没出生,自己就先断了气。所以那孩子出生前的亲缘都断干净了,剩下一个母亲家里是做小官的,怎么也翻不起风浪,现在年纪又小,很容易养熟。

    景砚倒还是很漫不经心,“那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出生的时候不对。若真是要养,以后年纪大了,心野了,我还没老,是我退位让他,还是要夺了他的权,再养一个?”

    乔玉抿了抿唇,思忖了片刻,“阿慈说的对。”

    景砚轻轻一笑,继续道:“这孩子是要养的,不过不是现在,小玉也别操心这个事。养孩子太麻烦了,不比养一只小猫小狗轻松。若是日后真养了,到时候小玉要是喜欢,没事的时候就看一看,逗一逗,若是不喜欢就换一个,不必在乎他。我活着,你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我要是死了,肯定是咱们俩一块入土,还管的着死后如何吗?”

    他早已将日后的一切都想好了,比任何人所思所想都长远。

    乔玉贴着景砚的胸口,右边耳朵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左边是自己的,好半天才说出话,“我知道,我们一条命,自然是同生共死的。”

    他很怕痛怕苦,却希望能够努力活着,活得更长久一些,至少比他的阿慈多活一刻钟。两个人在一块经历死别,留下来的那个太痛苦,乔玉不舍得让景砚再尝一回了。

    乔玉只求满天神佛和祖母能满足自己这个微小的心愿。

    景砚却希望两个人中,是自己后走,他能安置好一切后事,不留他的傻玉一个人在世上难过。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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