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面的狗吠还在持续,差不多是时候有居民被吵醒、从窗前朝那群野狗丢东西了。
罗森在前几个月的某天,才载着遭人砸伤的大黄去市区的兽医院。那次他为了把重伤的狗从垃圾堆里拖出来,手臂被咬了好几口。回来之后,那伤口花了整整一周才愈合。
就算嫌牠们吵,他也真心地祝福砸伤大黄的人不得好死。
「喂,大白?」
罗森下了床,穿上拖鞋朝门外走去。他边走边出声,踏进客厅,却只看见大白靠在墙边,双眼紧闭、睡得相当沉。
罗森「啧」了声,走到书桌旁。帘子拉开后,透过唯一能透出月光的窗户,窗前能清晰地看到大白透明如玻璃的脸……白色肌肤下,微血管的脉络都隐约可见,他的睫毛好像在发光。
而那块瘀青显眼得想忽略都难。罗森发现大白没醒后,想了想,便「咚」地在桌子前坐下。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了一块墨条。
把手边玻璃杯里的水倒了一些在砚台上。他没拿宣纸,打开了桌上台灯。
2.
那便是大白睁开眼后看见的景象。罗森端坐在桌前,神色平静,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砚台上划圈。
大白瞇起眼,受体质的影响,他的视力不是那么好、在白日里身体也容易感到刺痛。现在他舒服多了。磨墨的细微声响像涟漪里散开的墨色,沉入黑夜,罗森并没有注意到他醒来,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罗森磨墨的样子有那么点僵硬,他把墨条握得死紧,好像要折断它一般。
睡醒的几秒还没觉得,动了下,全身上下的痛处又全回来了。毛毯滑落,大白发出一声闷哼,惊动了罗森,他「啪」地放下墨条。
桌前的灯光下,罗森的侧脸不知为什么而显得略微阴沉。他沉默地看了大白半晌,用手肘撑住桌子,站起身走到对方身侧。居高临下地盯着另一人,又过了片刻、才哼了口气。
「你冷不冷?」
大白闻话愣了一下,闪过了几个念头,面上的神态产生微妙的变化。他花费数秒,硬生生地绷起脸、控制住表情,用眼神看向罗森房间旁的厕所。
那人会意过来,不像拍卖会的人员完全把他当作畜生、要他直接就着空宝特瓶小解,罗森从桌上捞起钥匙,从善如流地靠近他。喀一声,将拴住大白的链条从墙边的铁扣卸下。
插入钥匙时,他的手轻微地抖了抖。大白瞥见,很快地别开目光,自己抓住链子握端,走向盥洗室。解开束缚的人没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坐回原位……
啪!
不过一眨眼,罗森听见不寻常的异音,猛然抬起头。那是开锁声。他很快便错愕地反应过来,只因为「砰」地撞开门后,大白当着他的面,摇摇晃晃地冲出敞开的铁门。
「操!」
王八蛋,他的两百一十万跑了!罗森站起便追,砰,装有滚轮的椅子重重地撞上背后的墙。他用更快的速度追到门外,大白却已经跑下楼梯。夜风中弥漫着一股腥味,罗森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
风声、铁梯哐啷的声响,鼓噪地压迫着耳膜。跑在前头的大白加快速度,迅速地来到一楼的窄巷间。他抓着颈链、身上又带伤,多少拖慢了速度,可他知道他只能用尽全力,拚了命地往马路的方向狂奔。
跑过垃圾堆、还有被人丢弃在窄巷内的脚踏车,赤着双脚,仍不敢因为痛而慢下来。对大白来说,上一秒罗森的询问等同于懈怠的表现。不管那人到底怎么想,他看到的只是活命的机会。
他、以及许许多多和他一样身带白化症的患者,都深受人们的迫害。只有大白清楚自己到底被转卖过几次,还有这副身体,被多少商人残虐过。
他不相信罗森。应该说,他谁也不敢相信。
「站住!」
身后传来吼声,呼、哈……大白感觉到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没回头,就这么跑出巷子。眼前垂直的窄路包围在建筑间,他来不及多想、便直觉地往右拐。
不平整的柏油路划伤了他的足底,这是个有些角度的斜坡,他跑的方向正是往下。他不得不放慢速度,以免冲过头摔下陡坡,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心跳还在加快。
大白听不到后方罗森的脚步声,刚刚的怒吼似乎离他很近了。他想祈祷,不顾一切地,在混沌的脑海里搜索可以祷告的名字。可偏偏窜过思绪的出现了一张张惊恐的脸。
苍白的、和他类似的面容。
哈啊。大白张大了嘴,冲刺过无人的街道。他要逃!混乱中剩下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哪怕一路跑回去、可能也只是面对再被绑走或杀害的命运,他至少想死在家乡……对,他可以设法回去再自杀。
这一路辗转,大白见过一名和他同为病患的女性同伴,被推入大煮锅中活活烫死。决定当场烹调「药材」的买主,看着另一位男人手持长棍,把女子伸出大锅外的手推回去,直到她沉没在沸腾的泡沫里。
他必须逃。
不论这些白子原先拥有怎么样的过去,在无数的悲惨折磨后,都成为了沉默、连求生本能都所剩无几的废人。罗森的疏忽也许会是他的救赎。至少,别那样死去。
大白逃跑着,捉紧了铁链。来到斜坡下,眼前又出现阻挡前路的横侧建筑,右手边是个两旁停满旧车的停车棚,他再次往右转。
双腿酸痛得失去知觉,速度丝毫没放慢。跑入黑暗的停车棚,后背的伤处似乎因剧烈活动而裂开、不断滴淌着血,大白看清了停车棚尽头的景色,有一剎那的绝望。
灰色的矮房堵住了通道,而矮房旁唯一一道小径、被密密麻麻的铁丝网挡住……没有路了。那些铁丝有两三公尺高,原本也许是作为阻挡窃贼与野狗进入的用途,如今却使他连个逃生的缝隙都找不到。
空气里**的腥气冷冷地钻入鼻腔,像某种动物死在暗处的气味。身体发烫,大白脚下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下来。
无光的建筑间布着星点,几只大老鼠「吱」地从轿车间跑过。他不甘心,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如缩时电影般迅速掠过脑海,他还很年轻,一切只因为此身生来便是白子。
此身生来便与众不同。
「你给我站住!」
后方传来罗森暴怒的声音,就在不远了,大白在两部黑色的轿车间停了下来,他的足底早因乳酸和失血而失去知觉,与脖颈相连的铁链「哐」地摔落于坚硬的水泥地。
他不逃了。
缓慢地回过身,罗森紧追的步伐就在不远处,看他转过来,才紧急煞车。哈啊、哈啊……隔着这小段距离对峙,那人一样追得气喘吁吁,可奇异的是,罗森的吐气声完全融入了安静的空气。
四周一片死寂,剩下风、和大白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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