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就这样,你一大口,我一小口,分食着那个本来就不大的鸡腿。
每次邻珏想起这件事,明明可怜潦倒到连一根鸡腿都要两个人分食,但是却仍不认为这是他的一生中最痛苦且艰难的时刻,因为他在那个城中村的小小巷子里,收获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光。
然而这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就说现在,白鸽嚼完了邻珏给他的最后一块鸡腿肉,噎了下去。他拨下自己的头发,想盖住自己的脸,头发不知什么原因,中间豁了一个倒三角的口子。
邻珏就看着白鸽自以为隐蔽地,从那个本应存在的厚刘海后面偷偷地瞟自己的手。
他才想起来,刚才因为白鸽舍不得撒手,不肯吃饭,自己没收了他的糖。
没想到这个傻子居然还有点小心思,邻珏看着白鸽偷偷摸摸地看着自己手的样子,刚才心中那一点酸楚也被随之拂去。
“那么想吃糖啊?”邻珏把糖从手里拿出来,拎在手上,在白鸽眼前晃了晃,他存着心思想逗白鸽。
白鸽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会被邻珏看穿,脸涨红了,从脖子根红到发际线,他低头,对着手指,又忍不住看着那个拎着糖露出罕见的笑的少年。
阿珏真好看。
嘿嘿。
然后白鸽的脸更红了。
第二十一章 、
明明自己口袋里也有糖,这只是动动手掏出来的事儿,但是白鸽偏偏盯着邻珏手上的。
白鸽看着邻珏的手里拎着的糖,邻珏存着心思逗他。把糖夹在二指之间来回移动,糖移到哪里,白鸽的眼睛就移到哪里,头跟着左右晃。嘴巴微张着,却也没想伸手去抢。
邻珏笑着看着他,漆黑到过于阴沉的眼中吸进了一缕缕光,同时吸进的,还有白鸽的视线。
不知什么时候,白鸽的注意力从糖那里移开了,他呆呆地看着邻珏,只几秒便回神了,白鸽忙不迭地移开视线,低头对着手指,掩饰般,吱吱唔唔地嗫嚅道:
“想糖想吃”
像是掩饰着自己那在剧烈蹿跳的小兔子,掩饰着自己那像被鼓槌击中的心脏。
砰砰,砰砰。
邻珏看着白鸽红扑扑的脸,白鸽的体温比邻珏要高一点,脸皮儿较白,也薄,被晒的时候红扑扑的,剧烈运动的时候也红扑扑的。邻珏盯着的脸——不知不觉地,脸也慢慢变红了。
这傻子长得真是秀气。
今儿的天可真热。
邻珏收了逗弄白鸽的心思,他帮白鸽把那牛奶糖全部撕开,拉着白鸽还在对着手指的手,摊开他的掌心。
“给你,不逗你了,你吃。”末了,他又说:
“都吃了吧,喜欢我再给你买。”
邻珏并不笨,他也随白鸽一样忽略了一个问题,他们认识时间并不长,他没有必要,也无这个立场给白鸽买任何东西。满足他的要求。
但也同时,在这两个人之间,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是一个简单又纯粹的问题,纯粹到可以忽略掉时间,立场,与其他任何因素。只要是他就够了。
白鸽又是那样,你一颗,我一颗,把四颗糖中分出了两颗糖,还给了邻珏。
“阿珏糖吃也吃”
白鸽把糖塞到嘴里,一股甜甜的奶味便在口腔中蔓延出来。邻珏也在包装袋里将糖挤出来。
比傻子给他的糖淡太多了,邻珏皱眉,却又看着白鸽红扑扑的脸,和那双从豁口刘海中显露出来的,眯起的眼睛。邻珏小心翼翼问道:
“怎么样,好吃吗?”
白鸽觉得这白白的糖比他自己买的糖好吃多了,也甜,甜得不一样,他吃到眼睛眯了起来。听到邻珏问他,睁开眼睛,用力地点点头。
“嗯好”生怕邻珏不信,又点多了好几下,还掏出自己口袋里的糖,摊在手心上,捧着给邻珏。
邻珏扫过白鸽手心中的糖,慢慢地握住他的手。
“你想想啊,你之前送我糖,我也觉得好吃,但是没有给回你。送别人的东西是不能收回去的,所以这次我送你糖,你也觉得好吃,就不应该给回我,不是吗?”
白鸽本来就反应迟钝,他只感觉出哪里有些不对,就被邻珏的鬼扯给绕进去了。
他只看着邻珏那张不断开合的嘴,里头说的话从他左耳进右耳出,最后只剩下一把金石般的嗓子轻声地问他“不是吗?”
白鸽的脑子被邻珏搅成了一碗糨糊,最后只能顺着邻珏的话头说道:
“是阿珏对”
邻珏看着白鸽呆呆的的样子,本来应该顺着把他的糖推回去,但他握着那双比自己粗糙得多的手,一时舍不得放下。
第二十二章
邻珏的体温比白鸽的低,白鸽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那双附在自己手上的手也凉凉的,手指头上有一些老茧,掌心还有一些烫伤的痕迹,也有茧,没有自己的多,但也绝对不会少。
虽然每次邻珏碰到白鸽,白鸽总似像被烫到一样,他却仍不想缩回。白鸽慢吞吞地看了邻珏一眼,嘴里的牛奶糖已经化了大半,在口腔中荡着一股微甜的奶味,白鸽在口腔中转转舌头,把糖给顶到一边。
阿珏给的糖真好吃。
白鸽没什么东西回赠给邻珏,他鼓起勇气:
“阿珏我节目表演你看呀”他舌头都像打结了一样,说了好久才把这句话给说顺,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自荐。
邻珏等他开口,就像被烫到了一样,心虚一般地缩回手。手上还停留着白鸽那只粗糙的手的触感,他也没怎么注意到白鸽在说什么。
“嗯好”邻珏也难得地吞吞吐吐起来。他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头,像是在摩挲着白鸽手上的伤口一般。
白鸽也没想到他一说话,邻珏就放手了,他愣了愣,缓慢地眨眨眼睛,所幸他还没忘了要给邻珏表演节目。也没看出邻珏的吞吞吐吐,神色飘忽。
“三点一四一五九”白鸽和平时的说话不同,说是说得慢,但是口齿清晰,也没有重复,他仿佛没有在想。孩子一样的拖音也短了很多,就像是一个声音温润的成年男子在拖音逗着孩子玩。
邻珏在他表演到一半的时候就知道在他在干什么,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白鸽。
“你在背圆周率?”
白鸽被他打断,眼珠子往上翻看了好久,都没有记起自己刚才背到哪位数了。听到邻珏在询问他。他反应了一会,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对圆周率率派派!”声音又是软绵绵地,拖音长长。他张开双手,就像在撒花一样,激动且开心地说出后面的两个字。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白鸽还是很激动,但是和刚才的激动不同,他抓住邻珏的衣袖,又觉得自己抓得太用力了,放松了些,松松地掐着,就像是埋藏在自己心中很久的心事终于有人问起般,迫不及待地想要诉说。
“妈妈不给吃饭饭”他做了个摆摆手的姿势,又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再一次地抓住邻珏的衣袖,连一直深藏着的自卑都忘记了。
“痛痛”白鸽双手比了一个长度,大概手臂长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邻珏,眼睛里泪汪汪地。
“黑长长呼呼地痛痛!”白鸽放开邻珏的衣袖,眼泪就像要掉下来般,然后他撩开自己的衣摆,露出小腹。
白鸽的皮肤没有邻珏的白,比邻珏的要黄一点点,没有照到太阳的地方却也是莹白的。他的小腹没有小腩肉,应是长久做体力活,还有几块薄薄的腹肌码在上面,身材可以说挺不错。
他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小肚子,在腰侧那个地方摸了摸,还指了指那里。邻珏注意到白鸽的肚脐眼圆圆的,上围还有一个小痣,不大,红红的,被莹白的皮肤衬得分明,邻珏还没有看仔细,白鸽就把自己的衣服放下了。
“痛痛”白鸽重复这个词,像是很委屈一般,扁了扁嘴,眼泪也一滴滴地掉了下来。他双手绞紧自己的衣下摆,看着自己的眼泪掉到地上洇开一圈圈边缘不规的圆。
邻珏叹了口气,摸了摸白鸽的头,然后向前一步,紧紧地拥住了他。
第二十三章
邻珏又是被白鸽给推醒的,白鸽鼓着脸,像是含着什么东西。
他看着白鸽鼓起来的包子脸,今天的太阳挺大,白鸽有点出汗,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就像一个快要成熟的小番茄。邻珏莫名便想起了昨天晚上白鸽被他拥着,他看不见白鸽的脸。只知白鸽刚开始是僵硬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适应了很久,才把手从揪着的衣下摆那里拿开,揪住了邻珏后背的衣服。
白鸽比他高,脸便窝在他的肩颈里大哭。白鸽所谓地大哭就是一边小声喊着“痛痛”,一边小声抽泣,然后便再没有声音,若不是能够感到肩膀那里有潮湿的泪水,邻珏还以为他哭晕过去了,久未经发泄的情绪一旦决堤便再也止不住,却也只能像个被剪掉喉咙的鹌鹑一样发不出声音。
白鸽频频提到他妈妈,想也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士对他影响深远,许是他从小就被别的孩子要稍微迟钝一点,那个活在白鸽口中的母亲恨铁不成钢地想让白鸽看起来聪明一点,撑死让他背圆周率,填鸭子一样想让他在某方面较他人而言出彩几分,或是什么怒其不争的打骂,外人难以知晓个真切。
这点邻珏却能理解,他小时候挨打时也不能哭,一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出气筒,另一方面却告诉自己怎么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甚至觉得这是另外一种意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没想到恰恰相反。
家庭果真是一个容易养出斯德哥尔摩的地方。
白鸽哭够了,便抬起头来,看到邻珏的衣服被自己的眼泪晕了一大片。本就带着尘土污渍的布料更是雪上加霜,还有一些灰尘被泪水晕开,弄得他的脸和邻珏的衣服一片狼藉。
白鸽忘性大,他看到邻珏的衣服被弄成这样,居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化开的灰尘黏在他的脸上,灰扑扑的。白鸽把自己的衣袖拉到自己的手上握住,然后擦了擦邻珏的肩膀。见擦不干,就不好意思地笑,还有向外掏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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