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歌》分卷阅读58

    “若是你不回去,他会一直等你吗?”慕苏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应当提起这个问题,而后道:“这么长时间,谢言还没有发动最后的进攻,不论是哪一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贺楼乘夜的瞳孔微微缩小,他不知道究竟应当回答慕苏的哪一句话,只能有些尴尬道:“这我……不清楚。”这句借口实在拙劣,贺楼乘夜自知。

    慕苏又吃了一个饺子,而后轻声道:“慕荣他们在瞒我什么,我都知道。乘胜追击最好的时候,大夏没有选择进攻,朝廷一定出事了。加上长风、慕荣甚至文泽都不愿意跟我说,那便是谢言出事了。”

    贺楼乘夜的眉眼也垂下,看着碗里的酱水,声音很平静:“这是我来枫城之后,你第一次同我说起谢言。”

    “……你知道天月城扎花灯的那位老妇是谢言的母亲吗,前朝的皇后殿下。”慕苏蓦地说:“你最后那一战,找过她吗?若是你不伤她性命,我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贺楼乘夜道:“可是她早已过世了。”

    慕苏猛地一愣,声音都拔高了三分:“什么?”

    贺楼乘夜深吸一口气道:“你在北原的时候,她就已经过世了。早在她进入阆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最后的时候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咽气的。我们遵从她的愿望,让层云带着她的尸骨,葬在了枫城外。当时没来的及告诉你。”

    慕苏深吸一口气,蓦地苦笑道:“我还当我真的能帮你些什么,放下家国的荣誉,结果到头来也是无用功。”

    贺楼乘夜伸手将慕苏搂过来,让人靠在他的怀里,低声道:“我知道。我很满足了,谢谢你鸾儿。这对我的意义很大。”

    慕苏靠在贺楼乘夜怀里,摇摇头道:“这有什么意义。终究什么也挽回不了。”

    “这证明你在那一瞬间选择的是我,而不是谢言。我终是胜他一分。”贺楼乘夜轻轻低头吻了吻慕苏的发顶,却感觉后者蓦地笑了起来。

    慕苏抬起头,看着贺楼乘夜道:“你是小孩子吗?这都要比。”

    “我很少遇到没信心的时候,你是头一样。”贺楼乘夜重新拿起筷子,夹起饺子道:“快吃吧都要凉了。”

    慕苏笑着道:“天机阁主拿不住我,此生无憾了。”

    夜色来的格外的快,慕苏方才放下筷子,看着李婶儿带着小孙子走回房间里去,有些愣神道:“为何今夜没有打更?”

    贺楼乘夜深吸一口气道:“我记得大夏以前的冬至都会落雪的?今年是怎么了?”

    慕苏伸手将暖炉放到贺楼乘夜依旧是冰冷的手心里,道:“以前都是大雪,每年冬至,父亲都会带着我们冒雪出行入宫去。每年去看红墙白雪,我与大哥都要争着作诗,只有慕荣会去悄悄搓雪球,背地里塞进的衣领里去。今年却一直阴郁,却始终不见落雪。也不打更了?”

    贺楼乘夜有些冷漠:“哦?去见谢言?”

    慕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你啊……”

    天色越来越阴沉,可是始终没有落雪,一直到快午夜,都不曾落雪。一直到慕苏撑不住,走进屋里准备休息时,忽而看见天际飘落一点晶莹。

    天地在此刻无比的寂静,青石墙角外一株红梅静谧地绽开了第一朵花蕾。

    慕苏在这一瞬间突然感觉心口有些轻微的发寒,一种强烈的恶心与不安蓦地传遍全身,他看向天际的落雪,忽而预感到了什么。

    绵长而悠远的钟声,代替了每夜响起的清脆的更声,一声又一声的响起,一直响了四声。

    一声为庆贺,两声为敌袭,三声为国葬,四声是天殇。

    慕苏在听到第四声钟声在黑夜中回荡起的时候,蓦地感觉心口的寒意化为了一股热流,猛地涌上喉口,而后哇地一声被吐出来。

    殷红的血,像是墙角的梅。

    “鸾儿!”

    贺楼乘夜从身后猛地冲过来,扶住了即将倒下的慕苏。慕苏的眸子却始终在那片鲜红的血上,血液不断融化着天上的落雪,融化着黑暗。

    “鸾儿……鸾儿!”

    贺楼乘夜的呼唤在耳畔响起,而慕苏却始终停止不了颤抖,贺楼乘夜伸手为他擦去唇边的殷红,却触碰到了慕苏的泪水。

    一颗一颗,清脆地砸在地面上。

    整座枫城都仿佛在一瞬间苏醒,灯光一点点亮起,无数人走出房间,没有人哭嚎,也没有人大吼,所有人都静静地跪地,向着南方诚挚地俯首。

    这一夜,冬至的最后一刻,整个大夏的钟声都响起,无数的天灯被放飞,伴着落雪升上天空,像是传递着所有夏人的思绪,划开新的一日。

    嘉和十年冬至夜,夏昭帝谢言因伤病驾崩,具体病症不明,终岁三十有五,谥称贤宗。夏昭帝在位十年,大夏繁荣昌盛,一度逼退阆玥与西方五族,夺取阆玥大部分领土,奠定大夏的鼎盛地位,留太子谢寰与两位公主,妃嫔甚少,亦无纷争。冬至后七日,大夏太子谢寰即位,是为夏鼎帝,改国号庆平,为缅怀先帝,从第二年开始记鼎帝国号,是为庆平一年。

    —

    第48章

    大夏的中心,屹立着大夏帝都与巍峨的皇城。

    白玉盘龙的阶梯仿佛是绵延上云端,朱墙碧瓦庄严而肃穆,却挂着白色的锦缎,四处点放着摇曳的红烛。

    暗红的长毯换成了沉重的褐色,一直延伸到百官脚步所至之地,地摊上细细地绣着黑色的墨莲与麒麟,吞云吐雾间似要飞去。

    巍峨的龙座上空无一人,隐约仿佛还在那日谢言沉吟许久,点出那一个清瘦的少年之时。龙座前的台阶上此时却坐着一个身着深黄色束袖龙袍的少年。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乌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头上的红玉簪看上去晶莹剔透。这就是方才即位的夏鼎帝谢寰。

    谢寰的面容没有变多少,整个人却似乎变了,眸子不再清澈,反而是幽深如潭,没有焦距地望着谢言曾经注视过的这座朝堂,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身边蓦地出现一人,黑衣蒙面,看不清样貌。

    “陛下,消息都确认了。”

    谢寰的手微微颤了颤,稍微露出些许藏在袖子下方的狰狞的伤疤。他许久不动的头终于转了过来,看着那黑衣人。

    “……是吗。是这样啊……”

    “先帝过世那一日,他吐血倒地,如今重病卧床。殿下您看……”黑衣人低声建议着。

    谢寰却只是问道:“郡主与太后在何处?”

    “都还在诚坤宫中,还没出来。几位大臣与娘娘都已经前去试探太后,看上去之前想要”

    “那女孩儿呢?”谢寰又问。

    “送去皇室私学去了,保密做的很好,她也很懂事,您不必担心。”

    谢寰又陷入了沉默,他缓缓站起来,转身走上台阶,走到龙椅面前,伸手扶住了龙椅的扶手。

    “让徐将军和孟牧业马上进宫。”谢寰蓦地沉声道:“另外也不必再盯着枫城了,用不了多久,叶函会自己来找朕。”

    黑衣人猛地一愣,他看着谢寰,忍不住上前一步:“陛下?!您这是要在这个时候继续对阆玥发起总攻吗?这时候恐怕不是最佳时机,陛下还请三思啊!”

    谢寰不说话,只是立刻怒道:“还没到你质问朕的时候!”

    黑衣人立刻吓的双膝跪地,沉声道:“奴才领罪!”

    谢寰却不说话,片刻后略显稚嫩但却英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送密函去枫城,让他立春前上朝面圣,若是不来,贺楼乘夜的命朕便取了。”

    黑衣人一愣:“让他亲自来朝堂面圣?陛下您……”

    “朕是大夏的皇帝,他是大夏的子民,只有他来朝见朕的道理,何来朕去找他的道理!”谢寰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手已经攥紧了。

    许久谢寰一步一步走下龙座,而后迈步走到大殿门口,居高临下,几乎能看见整座京城。他握了握拳头。

    “父皇太过优柔寡断,都放不下最终都求而不得,郁郁而终。他做不到的,朕定能做到。”

    冬至之后,落雪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夜。而慕苏则昏迷了三天三夜。

    谢寰即位后立刻差人秘密送信,直接送到了慕荣在枫城的这座小院子里。慕荣与叶文泽都不在,慕苏病重在床,这封密函最后落在了贺楼乘夜的手上。

    李婶儿推门进来的时候,贺楼乘夜收齐密函,面上神色不变,笑着问:“李婶儿,药给我吧,我来喂。”

    李婶儿面带忧色,把药碗递给贺楼乘夜,也不放心地转头去看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的慕苏,道:“南宫公子啊,二少爷这真的是风寒吗?不如再请大夫来看看吧,这都七八日了,还是没见起色,这可怎么行。”

    贺楼乘夜也有些忧色,但还是安慰道:“无妨,我来照料他便是。李婶儿,你多准备些菜和米面,感觉这雪只是暂时停一停,之后还有很多落雪的日子,我担心到时不方便出门去。”

    李婶儿点点头:“放心吧公子,这些三少爷都嘱咐过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道:“真是多事的冬天,这三少爷与叶公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么久都没回来。这么大的雪……”说着叹了口气,摆摆手,走出了房间。

    贺楼乘夜吹了吹药,确认了温度之后,轻轻拍了拍慕苏的肩膀:“鸾儿,来把药吃了。”

    慕苏仍旧在发烧,但艰难地睁开了眼,被贺楼乘夜扶起。

    喝了药之后的慕苏被贺楼乘夜习惯性地塞了一粒蜜饯,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没有拒绝。或许是因为蜜饯的原因,慕苏的精神也好了些,靠在床头,略微有些沉默。

    贺楼乘夜看了他一眼,坐在床边道:“想吃些什么吗?”

    慕苏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贺楼乘夜,略微勾起嘴角:“对不起。”

    贺楼乘夜无奈地笑起来,端走药碗后又坐回来,道:“你又没错,说什么对不起?”

    慕苏苦笑道:“……我本以为我早已经从梦里醒了来,可直到真的听见谢言死了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之前还活在梦里,越来越胆怯,所以才越来越不愿醒来。这一次,当真是与过去斩了个干净。”

    贺楼乘夜眨了眨眼道:“谢言身上还有太多秘密,他定然是没有全部让夏太子知晓的。他的死亡与先夏后的死去,也算是埋葬了上一个大夏王朝。就如同月姨的过世,便是苍天三阁上一辈人的秘密的消逝。不是你一个人的终结,是整个大夏乃至天下都要变了。”

    慕苏面色不变,眼神却有些颤抖:“我时常想,若是梦醒,我还睡在京城的院落里,娘还抱着英儿,笑着说我太累了些,我该如何是好。”

    贺楼乘夜拂了拂慕苏的头发,微笑道:“若是梦醒来,我还在祥城初见你之时,我宁可不劝你取出那颗碧金髓,也不会再从花脸手里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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