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雁歌》分卷阅读34

    慕苏垂下眼睫,许久才缓缓站起身道:“我不是大夏的慕苏,亦不是阆玥的颜鸾。你说得对,我要杀你,其中有贺楼乘夜的原因。而他与我如今有约,不论怎么算,杀掉你都是我最好的选择。”

    书檀看着慕苏缓缓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拿起了剑,蓦地笑起来:“先生,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你不忍心下手杀我的。”

    慕苏的眉眼看起来很温和,眼睛也垂地很低,淡淡道:“人是会变的。”

    他注视着面前女子清秀的面容和好看的褐色眸子,微微一笑道:“尤其是我这种人。”

    白光在书檀眼前划过,像是一道白练,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缓缓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却摸到了汩汩流出的血液。她挣扎着伸手想要去拉慕苏,想要说些什么,但发出的只有一些低沉而嘶哑的吼叫。

    慕苏看着生机从她眸子里流逝,她的身躯像是一团棉花一般倒了下去。血液渗进深红色的地毯,几乎看不出色泽。她褐色的眸子直到断气都没有合上,眸子里倒影着慕苏淡然的面容。

    烛花噼啪一响,像是打板落幕。

    “元吉。”慕苏唤了一声。

    门外应了一声。

    “进来收拾了。然后安葬她。”

    北方入冬总是早的,慕苏蓦地又闲下来,每日煮酒饮茶的时候往往惆怅。

    以往在京城,虽说也不算是南方,但较阆玥而言,已经是格外暖和了。这才十一月过半,已是深冬的景象。虽然不多落雪,但草原的寒风让慕苏实在是不想出门,成日抱着手炉坐在房间里昏昏欲睡。

    天月城寒冷而短昼,贺楼乘夜足有一月未曾露面。

    这一月内,他彻底肃清了隐患,整个阆玥焕然一新。慕苏与白茗闲谈时,总是感慨贺楼乘夜比起他父亲,着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必将是阆玥,乃至天下历史上最为出色的君王之一。

    是日午后,慕苏方小憩而起,看暖阳正好,着实是在房子里面待久了,好不容易遇见个机会,与白茗商量着去门外转一转。元吉却高声在门外报道:“骨通王殿下到了!”

    慕苏一愣,然后便看见一身猩红毡斗篷,暗金色绒边短袍貂皮围脖,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的贺楼乘越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漆黑的眸子亮而透彻,笑起来的时候还露出两颗小虎牙,手脚麻利地将外衣斗篷和围脖都取了下来,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衫跑了来。

    “颜鸾!哥哥叫我来找你!今日天气挺好,哥哥和我也闲下来了些,你在这儿呆的也太久了。”

    慕苏看着他道:“殿下的禁足令解了?”

    贺楼乘越坐在慕苏桌边,笑着道:“嗯!哥哥虽是罚我,但也消气了。叫我来给你赔个不是,然后叫你去下棋呢。”

    慕苏好笑道:“赔不是倒不必,本就不是殿下的过错。不过下棋是……?”

    贺楼乘越晃晃头,粗黑的马尾随着他头的摆动而晃动着:“今儿天气好。哥哥也不忙了,平日里他总喜欢下棋,但是我和宇文文都下不过他。我想你是夏人,棋定然下的好,就向他说叫你也去。”

    慕苏哭笑不得道:“我棋下的不好。”

    贺楼乘越道:“总是要比我好的。哥哥说:‘若是鸾儿不答应,就证明还没原谅你。’他还要关我禁闭呢!”说罢眼里就露出了几分焦急。

    慕苏着实无奈,想着这兄弟二人,长兄不老实,弟弟单纯,但总觉是个小狐狸。他只好转头让白茗准备一下,带上易容面具,随着贺楼乘越向贺楼乘夜的寝宫走去。

    “其实,哥哥虽是让我来同你道歉。但我更想同你道谢。”贺楼乘越走在慕苏身边,声音上扬道。

    慕苏捧着手炉,披着白色狐狸毛绣鹤的大氅,笑道:“殿下今天当真是要折煞我了,这又是为何?”

    贺楼乘越道:“月姬姐姐待我特别好。甚至有的时候比哥哥还好。我从小便不懂的什么运筹帷幄,出谋划策,我只知道哥哥要我做,我做就是。哥哥不会害我,也不会利用我。所以不管是打架还是杀人,我都没什么感觉。”

    他抬眼,声音提高了些:“但是姐姐不一样。我想救她,她是我姐姐。虽然我知道哥哥不会真的看着姐姐死,但那是哥哥做的,不是我做的。我也想用我的力量保护我喜欢的人。”

    他复而笑着看着慕苏道:“你替我保护了姐姐。我定然要谢谢你。谢谢你,颜鸾。”

    慕苏微微一笑,他知道贺楼乘越心底单纯,没什么心机,此时感谢也是发自内心。他若是再说些奉承推辞之言,怕是会伤了这孩子的心,随即也笑道:“这谢,我承下了。”

    贺楼乘越的神情蓦地就亮起来,开心地同慕苏七嘴八舌地开始说着。说完了阆玥的,还要问大夏的,一路上嘴都未曾停过。慕苏每每看着他,总能想起慕荣,但慕荣那小子实在是一肚子坏水,贺楼乘越却是个单纯的孩子。

    等到二人终于走到贺楼乘夜寝宫门口小花园里时,后者杯中的茶早已凉了。

    贺楼乘夜今日没有编辫散发,而是挽了一个髻,脑后的则柔顺地披在肩头与前额,看上去少了一些狂野与凌冽,多了几分风流。

    他穿着一身暗蓝色竹纹的加绒袍子,貂毛大氅披在身后。

    若不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贺楼乘夜看上去实在是个夏人。他看着二人出现在门口,嘴角一勾发出冷笑:“孤还以为,你们二人都叫人半路抓走了。”

    慕苏道:“有阿卢在,还没谁能抓走我俩。”

    贺楼乘越嘿嘿一笑,也走了过来,看见贺楼乘夜的时候微微一愣。

    “哥?你重新束发做什么,方才……”

    “方才城外军营传来报告,要你去验兵。你一月都没去过了,现在快去。”贺楼乘夜淡淡地打断他道。

    贺楼乘越立刻把方才要说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什么?现在?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你让我去喊颜鸾的。我也想跟颜鸾一起玩……”

    “去。”

    “哦……”

    慕苏看着贺楼乘越接过文书,垂头丧气地离开,像是一只耷拉着头的小狮子,简直楚楚可怜。他坐在石凳的软垫上,道:“你支走他做什么?他被你关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出来了,你不让他玩一会儿吗?”

    贺楼乘夜淡淡道:“他方才已经与我玩了许久了。再不去,城外军营就要乱了。”

    慕苏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道:“我还道殿下是找我来,多一个人闲聊。不曾想真是来下棋的?”

    贺楼乘夜抬起眸子,不知是因为装束的改变还是什么,此时他与慕苏与他初次相遇时并无差别,眉眼见的光让慕苏瞬间愣了神。

    “有什么好闲聊的?你除了写字练剑作画读书散步,还能有什么新鲜事吗?”

    慕苏被他话头一堵,噎了好久才道:“那单于又要失望了。慕苏是个臭棋篓子,没法陪单于下棋。”

    贺楼乘夜笑道:“你是不是臭棋篓子,下一局便知道了。”

    慕苏耳朵微红,突然又被贺楼乘夜气笑道:“你这人当真不讲道理,别人说了不会,你还要看别人的笑话。”

    贺楼乘夜笑道:“我可不是为了看笑话。我是为了同你打赌的。”

    慕苏微微一愣:“什么赌?”

    贺楼乘夜侧头看了看桌边的雕纹秋海棠,道:“输的人欠对方一个承诺。可以随时要求。”

    慕苏忍不住噗嗤笑道:“你当真是三岁顽童,怎么这么幼稚?”

    贺楼乘夜板着脸看着他:“你赌不赌?”

    慕苏看着他无奈道:“我若说不,你非要把阿卢再禁足一个月。”

    “方才又说不愿意,如今你倒是愿意为了他许我一个承诺。”贺楼乘夜叹了一口气,故作无奈道:“不曾想有一日我还需要这样沾这小子的光。”

    慕苏耳根有些发红,瞬间掩盖了一些不自然,伸手取棋子不答,转而道:“但是我有要求。这个承诺,不能与我回大夏有关,只限于我自己,也不可杀人放火有悖伦理。”

    贺楼乘夜笑地恣意而张扬,手指一伸,棋子与棋枰瓶装出清脆的声音,稳稳地落了上去。

    “依你。”

    第28章

    阆玥与大夏自嘉和六年秋停战,因来使身死阆玥而无法恢复友好关系,保持长期冷战。蛮夷部落皆蠢蠢欲动而不敢妄动。

    嘉和六年冬,阆玥太妃呼延氏串通贵族须卜拿勒妄图抢夺王位,被阆玥单于贺楼乘夜与骨通王贺楼乘越以及骠骑将军宇文文一举击破。郡主贺楼辉姬身死当场,贺楼月姬、呼延氏与须卜家族被处死。念在呼延氏家族有功,贬为庶民,不再追究。

    自此,大夏与阆玥盘踞南北相互牵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西方五族内部隐隐有变数动作,但亦不敢直接威胁大夏与阆玥。

    嘉和七年夏,大夏王妃陈氏诞下二皇子谢鸾,夏帝亲自提笔取名。是年秋冬,贺楼乘夜兴办学堂,普及教育。

    嘉和八年春,西方五族一夜间忽起内乱,导火索不明。大夏与阆玥皆密切关注战事发展,按兵不动,一边仔细观察着局势,看是否有机可乘。贺楼乘夜不知为何出城一月有余,仍旧不见回来。

    慕苏如今以苏鸾为名,自称是混血儿,与贺楼乘夜商量后,在天月城内办了一处私塾,不分贫民贵族,皆可入学,分文不取。只是他着实精力有限,因此入学的学生都要筛选。品格性情,善良者先;家境背景,困难者先;学识前途,落后者先。

    最初一月只有些与慕苏交好的阆玥贵族将家里后辈送去,后来慕苏的学识品行渐渐被众人熟知,学生越来越多,如今竟已有近百人。他一人照看不来,便把白茗以及贺楼乘夜给他的随身护卫朱砂也唤来帮忙。

    每日教这些阆玥的孩子们识字写字,学阆玥语与夏语,讲解一些简单的道德礼仪,甚至还教他们画画、弹琴吹笛与下棋,慕苏过得甚是充实,不知觉便已经度过了在阆玥快两个寒暑。

    他有时候夜来梦醒,看着远处的寒月,总是在反复问自己:究竟是否后悔当初答应谢言到阆玥来?以至如今家破人亡,寄居他乡。

    但他也总是笑笑。

    他没法后悔答应谢言。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拒绝谢言。

    “先生!那些小兔崽子太过分了!他们居然跟我耍赖!”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一身红色劲装,却又在腰侧别了一朵小桃的朱砂怒气冲冲地跑到了慕苏面前,道:“说是蹴鞠谁赢了谁学狗叫!你猜怎么着?米米达那个臭小子居然装受伤!害得我一走神被他们算计了!先生你得给我管一管他们!”

    慕苏放下手中的笔,笑道:“你这个月第几次被骗了?还好意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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