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分卷阅读40

    沈寒山一走,太平就站起身来,牵着一身藕丝绣花新襦裙,绕着吴议飞快地转了个圈。

    “什么事情公主这么高兴呀?”吴议手指从她飞袂裙角间穿过,顺手替她理好了裙裳。

    “太子哥哥要监国了!”她拉下吴议的手,贴着耳朵一字一句,“我们可以去郿州玩了!”

    难怪开心成这个样子,在金碧辉煌的大笼子里关久了,就是只鸟儿也觉得憋闷了。

    “那真是恭喜公主了。”

    “不止我。”太平得意地一叉腰,“我已经央了弘哥哥,要把璟儿也带去,还有沈太医,还有你,太医哥哥!”

    吴议微一怔忪,带上服侍自己的太医是理所当然,能同意她带着李璟这个名为侍读、实为质子的玩伴,就足见这位皇长兄对她的宠爱了。

    不由眼神一错,望向蹲在地上的李璟。

    这孩子已经懂得了很多宫里的规矩,公主蹲着他得陪着,公主起来,他还得等一声口谕。

    太平见他半响不语,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下落,才看见眉目低垂的李璟还乖巧蹲在地上呢。

    她和禾儿相处时从不讲究尊卑主次的,一块玩一块闹一块挨罚受训,哪里分什么公主伴读主子奴才,都是赤脚丫子到处跑的疯丫头,让人不省心的。

    这个新来的璟儿,虽然也挺可爱的,就是太规矩了些,像个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的小跟班。

    太平悄悄观察了几天,发现这个小跟班虽然没禾儿那么有趣,但好歹也从不跟母亲和哥哥们打小报告,管他规矩不规矩,不打小报告的侍读,就是好侍读!

    “你起来呀。”

    她一记爆栗敲在李璟的头上,清脆的一声响,像敲到个蒂落瓤熟的小西瓜似的。

    小孩子家没多大力气,也就空响一声,吴议虽然知道,但瞧着李璟发红的额角,忍不住一阵心疼,忙伸手替他揉了揉,凑过去轻轻嘘了口气。

    “痛不痛?”

    李璟一下子从地上蹦跶起来,本来黯淡的神色倏然明亮起来:“不痛不痛,公主和我玩笑呢。”

    太平见他们两个热络地说这话,倒把她这个一国公主晾在一边,心里忍不住打翻了小醋瓶子,扭着吴议的手腕,撒着娇:“我也要太医哥哥吹吹。”

    吴议简直哭笑不得,小孩子家总是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争个长短,他半开玩笑:“那你自己也敲自己一下,我也给你吹吹。”

    “我自己敲了不算数,你来。”太平觉得自己可公正了,“璟儿,你来敲我栗子。”

    吴议忙拦住这两个没完没了的小破孩,玩笑打闹是可以的,真伤到一分半点的,只怕李璟都活不到明天。

    三个人你躲我我追你嬉闹了半天,李璟才露出点笑容,指着地上一堆不知名的颗粒状物体给吴议看。

    “议哥哥,方才沈太医给我们看这个药,让我们猜这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啊?”

    吴议顺着他的手指往下一瞧,就知道沈寒山又在逗小孩玩了。

    “这个呢……”他轻咳一声,“叫五灵脂,是一种药材。”

    两个不谙药材的小孩顿时露出崇拜的眼神。

    太平伸手拈起一颗五灵脂,放在鼻前细细嗅了一口,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味道,看上去倒像个奇怪的果子,趁吴议一个不注意,就往嘴里丢了一颗。

    “呸呸……”她嘴里一涩,马上吐了出来,万分委屈地抱着吴议的大腿哭诉,“好难吃。”

    ……吴议在寻思着怎么和这个二人之下的小公主解释,这个名字听上去非常高大上的药材,其实就是鼯鼠的便便。

    甚至于有的老中医爱开玩笑,直接喊它老鼠屎的。

    尝了一口老鼠屎的公主虽然还不知道吃的到底是什么,但就是不想善罢甘休,一定要扭着吴议问个清楚明白。

    “这个是鼯鼠的粪便制成的。”

    吴议还没琢磨出个委婉可听的说辞,李璟已经淡淡地开口。

    他朝太平微微一笑,一双明眸弯如月牙:“就是一种老鼠的大便粒子。”

    吴议正在思索的脑袋一滞……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方才李璟还是一副蒙昧无知,全然不懂的样子吧?

    太平全没注意到李璟的前后不一,顿时被这话恶心得不行,跑到角落里蹲在痰盂跟前,拼命地把刚才舌头沾到的一点五灵脂吐出来。

    小小的身子挤成一团,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一起呕出来。

    吴议暗自摇头,一面替她斟上一杯清淡解味的菊花茶,顺手又敲了敲李璟的脑袋。

    这一敲是替太平出口气,这孩子明知道五灵脂就是鼯鼠便,还装出不知道的样子逗弄太平。

    没想到这小包子还是个纯芝麻馅的,看着皮薄软糯好拿捏,切开倒全是黑的!

    李璟不轻不重地挨了这一下,闭着眼睛缩了一下,像个被抓包偷腥的小猫崽子,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只能揪着后颈皮小小教训下。

    第37章 反治其人

    太常寺中, 晨钟悠然。

    初晓的朝阳才刚射破云层,千丝万缕的光线便已透过薄薄一层窗纸斜穿入屋, 映在太医博士们苍白而疲倦的脸上。

    郑筠的脸色并没有被晨光照出一点温意:“圣上和皇后已决意要往洛阳行宫修养身体,此行非数月不能回。因此,太常丞公已下令要老夫即日拟好随行的太医人选,务必要在洛阳行宫期间保得圣上龙体无恙。”

    刘盈素来是个爽快耿直的,也唯他敢直接驳郑筠的话头:“昨儿个才发了头风,就算到了洛阳行宫, 也未必就能见好。”

    陈继文怕二人相争,不徐不缓道:“刘博士言之有理,更何况太医署近来年正是乏人之际, 要是有年资的老太医们都去了, 太医署里又剩得下几个可靠的?”

    见他师徒二人并不言语,他才安心接着道:“如今太子殿下留下监国, 张博士是第一个不能走的;沛王大病初愈, 学生也实在不敢离开。我们内科几位算来算去, 都是不顶事的, 要论随行的太医, 还是须要针科的秦鸣鹤博士跟着才是正理。”

    秦鸣鹤也是孙启立同年资的副太医丞了, 领衔针科所有太医博士,在头风一病上确实更高一筹。

    见几道疲惫的目光都落在他皱纹横生的老脸上,秦鸣鹤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摊手。

    “依老夫所见, 圣上的头风系风气上逆所致, 只要砭刺头部微出血, 就有痊愈的可能。”他话锋一转,深深叹了口气,“可惜皇后不许老夫施针,她说针砭刺头,形同斩首,是断断不可行的。这,老夫也不敢下针了啊!”

    郑筠闻言,面色一肃:“当年扁鹊见蔡桓公,华佗治曹公,都因害怕针砭而不肯治疗,足见人们害怕针砭更甚于疾病。如今你要针砭刺头,武后不许,也是常事。”

    他细细思忖一番,倒算出个折中的法子:“不能刺头,就刺百会,先要圣上恢复视力,然后再解决头风的问题。”

    秦鸣鹤倒也早有此想:“若圣上视力恢复,病情好转,到时候再提出针砭刺头,皇后兴许也就答应让老夫试一试了。”

    “既然如此,你在针科挑出几位可信的人才,随从圣驾。”郑筠缓缓道,“至于内科,由老夫、刘博士、李博士三位跟着,外科里再甄选几位就是了,左右都是差不多的。”

    说罢,将目光投向沉默半响的张起仁:“孙博士年纪太大,又有疾病缠身,轻易劳动不得。刘博士走了,让他略照看周王殿下便是。至于你……”

    张起仁一拱手:“太子殿下不日就要启程前往郿州,亲查灾情,学生恐怕不能留在长安城中。”

    “既然如此,那就由陈继文陈博士暂领太医署事宜。”

    陈继文刚想推脱,郑筠已经重重一敲手杖,眼神冷肃下来。

    “老夫取你谨慎细致,学识厚实。但也知道你心性太软,治不住人。”他环顾一圈,目光似一嗖嗖冷箭射过,“从今天起,陈太医便领衔太医署诸事,其内一切决断,须他过目方可,其上则问取太常丞公的意思。”

    他自桌上四宝中取出一支上好的黑檀熊毫笔,双手一握,生生从中间折成两段。

    “如有不从者,譬如此笔!”

    ——

    “那血余炭又是什么呢?”

    “人的头发烧成灰,再撇去杂质,冲洗干净,还要经过很多道处理,就能成为这种药材。”

    太平睁着一双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翻着沈寒山记下的药方子,从里头拣出会认的字问吴议。

    到底是个六岁的孩子,翻个药方子都能翻得津津有味,直接把刚才恶心至极的五灵脂忘到天边去了。

    “那人中黄又是什么呢?是黄色的人吗?”

    “呃……”吴议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是沈寒山挖了坑给他们跳,太平看到的全是一些一言难尽的药材。

    “这是在粪池里制成的药材。”李璟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用竹筒装满了甘草末子,然后在人的粪池里浸一段时间,等它慢慢生长成这种药材。”

    这味药材虽然制法恶心了些,但清凉解热,是夏天里方剂里常见的药名。

    吴议倒没想到李璟还记着他那句“药材的生长”,更没料到一载光阴而已,这孩子就已经对许多常见的药材如此谙熟了。

    太平可就没有他们两个学医已久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嘴里“哇”地一声,赶紧丢掉了沈寒山留下的几页纸。

    “除了人中黄,还有人中白呢,公主你猜猜是什么?”李璟又给太平指了个药名。

    吴议算是看出来了,李璟这孩子,不仅肚子里藏着点他不知道的墨水,还挺记仇的呢!

    太平往吴议身后一缩,双手捂住耳朵:“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璟儿最坏了。”

    吴议揽住太平,用目光提示李璟点到为止,别真把小姑娘恶心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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