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分卷阅读37

    那人小心答道:“是,陛下连道了三声好,还言此子非池中之鱼,必大有作为。当即便赶去了尚书台。”

    “非池中之鱼,大有作为?”顾桓嗤了出声,“不过年幼竖子,受他族氏声名所推,略有些浮名罢了。陛下为色所迷,未免也太看得起他。”

    “既是以色事人的下劣东西,便该谨守本分,求得陛下多绵延一刻宠幸。”顾桓面目微狠,冷沉沉道,“还想着染指朝堂么?”

    那人知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绝没有想听附和的意思,遂老实地低头跪着,绝不置一词。

    又听得顾桓道:“李承年那边如何了?”

    属下忙回道:“李承年防大人防得很紧,属下数次试探口风,送的礼也都退了回来,实在无处下手。”

    这是意料之中的,顾桓也未显出多少不悦之色,反而嘉许似的,点了点头:“他对陛下倒是忠心得很,不枉陛下待他的一片心。”

    属下听着口风,忙试探地:“那大人,还要继续……”

    顾桓挥挥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

    “罢了。”他捏捏鼻梁骨,微叹口气,道,“索性陛下 身边,我的人已不少了,便留他陪着陛下罢。”

    侧帽巷。

    白宸正拿着吃食,逗檐下一只毛色嫩黄的鹦鹉。

    他独身居住在这个小院,倒也不会闷,弹琴读书,写字作画,或者接了帖子出门游宴,都是可打发时间的。

    只是心中若有挂念,弹琴少了一人听,月色不能够同赏,夜里露珠缀在了初开的花朵上,晨起时怀抱里空空荡荡……所有种种,缺了那一人,总会觉得缺憾,不能完满。

    黄昏时分,宫内传来钟声。他抬起眼,隔了重重的檐角,远远地看向那不在眼前的人。

    思君不见,一日若三秋耶?

    他已经度过了无数个深秋,那冷意让心脏都渐渐地冻住了。

    一旦复苏,他再也不能承受那样椎心蚀骨的寒冷了。

    那眉目里总带了点傲气的小厮,十分恭顺地走近来,低下 身,道:“公子,京中已收到了品评名单,公子是第一等的上上品之资。”

    白宸神色未动一下,只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小厮攒了一肚皮的好话没处倒,憋了憋,又道:“公子,梧州也来了信了。”

    这次眉毛稍动了动,白宸道:“说。”

    “那李家大侄的新妇,因与郡守家的小儿子私通,李家大侄将郡守家的小儿子给打死了,现正给关在牢里头,四处求人呢。”

    白宸逗弄鹦鹉的手指微微一顿:“竟提早了这么多?”

    那被逗了许久的牡丹鹦鹉,总是得不到这人手里的食儿,已快要气得咕咕叫,突然那人手一撒,吃食全进了它的小粮盆里,到嘴的气儿没了,小鹦鹉在笼子里上下翻腾,尖声连连道:“多谢美貌小郎君,多谢美貌小郎君。”

    白宸唇畔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这是上回姬允来时教给这小畜生的,因姬允大方,给它许多吃的,这小畜生就很是亲近他,姬允教他说什么,小畜生学什么。

    他张开唇,以口型无声地唤了一句。

    凤郎。

    第35章

    十月将尽的时候,各州的吏事选拔都出了结果,只等岁末各州官员来京考评卸任之后,来年赐官就任了。

    人事季虽然告一段落,紧随其后的秋狩、冬祀,岁末考核,朝见各国,甚至于准备年宴,样样都是大事,且多以仪礼为重,关乎国家事体,少不得都要姬允出面。

    一年里最后两个月被挤成了四个月用,一直到年宴,姬允溜出宫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清。

    今夜除夕,大宴皇室宗亲。

    正好今岁大祭宗庙,各州藩王能赶回京的,也都赶回京来,天子一家聚齐了,更加格外地隆重。

    姬允一个个认过去,发现当年叛乱的八王中,竟有半数不至。且没来的,除了扶风王,竟全是那几个祸首。便是扶风王,也是因他素来张狂,不把姬允放在眼里,遂敢出入王城之故。

    上一世他以为八王是趁乱起事,这一看方知,贼子祸心,原来早已经埋得很深。

    姬允之前考虑过一场酒把他们都毒死的可能性,想了几轮,实在不好操作。

    对诸王来说,入京也是一场冒险,各自把身家性命都看得很紧,御赐食物能验上三遍,更别说身边环绕的诸多武林高手,绝无可能让危险靠近自己一步以内。

    何况那领头的祸首俱不在京,弄死几个虾兵蟹将又有何益,徒然打草惊蛇。

    但是想起数年后震荡朝野动摇国本,险使国都又南迁一次的叛乱,姬允便十分地如鲠在喉,看他们饮酒,都希望他们能被呛死。

    诸王现还都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又各据一方为王,很有些气盛,其中又以扶风王为最。

    扶风王姬准是他姬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相距不过两岁,二人是从小一起被比着长大的。姬准自小聪颖过人,能文善武,比少时了了,大了也没什么建树的姬允享有声名得多,很得先皇的喜爱。

    就是为了姬准,先皇长久不肯立储,封王也是二子同爵。然而嫡长在前,这却是实打实地偏心了。只是终因群臣进谏,嫡长之制不可轻废,姬允虽平庸,究竟未犯有大错,若为幼弟所僭越,后世必当以此为效,人伦纲常既乱,后患肉眼可期。

    于是先皇终于立了姬允作太子,但终究对姬准很是偏爱,所颁所赐,莫不仅在东宫之下,位列诸王之首。

    扶风王意气风发,大声谈笑,言语间睥睨天下之意甚浓。仅席上短短的时辰里,唇枪舌剑,已战了个杀机四起。

    姬允冷眼瞧着,当年他靠着顾桓,总算是有惊无险安稳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给发配到了属地,让他们拱卫王室,让他们自生自灭。

    不意十年之后,终于未能避免同室操戈。姬允平定八王之乱时,亲手斩杀自己的亲弟弟,那瞬心里想过什么,竟已无从忆起了。

    姬允又饮了一盏酒,今夜他饮酒格外多些。

    偏姬准不甘寂寞,就地站起来,执了酒爵面向他,大笑道:“皇兄怎独自沉闷吃酒?你我兄弟数年未见,皇兄竟不欢迎臣弟吗?”

    姬准为人潇洒豪放,结交朋友不拘贵贱,府中门客三千,俱平等相待,在京时是有名的皇族名士,很受士人追捧。

    只独独左右看不顺眼他皇兄,动辄冷嘲热讽,白眼以待。

    姬允从前觉得是姬准智慧聪颖,又是性情中人,舒放旷达,而自己平庸已极,自是不招总在名流之间游刃有余的弟弟喜欢,又很羡慕他自由自在,说话行事全无拘束,所以总不与他计较。

    谁知那流于表面的讥嘲与不喜,深处是更深的怨恨与不甘。

    姬准恨他只早生了两年,便无论昏庸草包,坐稳了这天下之主。恨他不争不抢,自有人双手捧上权与利奉献给他。更恨他理所当然,还故作宽容仁慈,全不把别人费尽心机想得到的一切当作回事,生生糟蹋了这大好山河。

    字字诛心泣血,是当年姬准引颈就戮之前,亲口对他所说,被时人编为“绝世恨语”,流传后世。

    不待姬允抬眼,姬准又含讽而笑,道:“皇兄斥巨资造龙舟,自王京一路巡幸至望郡,只为领回一个美人姝,实在叫臣等羞惭不已,不敢再称肯为美人一掷千金了。”

    满座寂然。

    姬允放下酒盏,抬起眼来。

    姬准比他小个两岁,他们两个一个肖母一个似父,生得其实不大相像,比不得旁人兄弟那样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难怪从小就不谐。

    姬准面貌俊朗,目似含星。数年前离京时,尚存着些少年轻浮,如今过了而立的年纪,那点子轻浮全然地见不着了。

    这么瞧着,愈发有父皇盛年时的影子。

    就连父皇当年也说过,他生得柔丽,性子也如妇人一般,过于优柔。反不如阿准,果决善断,颇有乃父之风。

    姬准心中如此不平不甘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姬允在连灯烛都不敢大声了爆开的寂静里,平静开口:“扶风王饮酒过度,致御前失仪,带扶风王下去醒酒。”

    这却是要把人直接赶出去的意思了。

    姬准脸色微变,拧起眉毛,神色间颇有些讶异与复杂地望向他。

    两名侍卫已靠近了,口中称说冒犯,便要将人带走。

    姬准身边的近侍当即上前一步,抬手格挡。

    两方陡然对峙起来。

    虽未佩剑,却有一种剑拔弩张之势。

    在座诸位屏住呼吸,一时呼吸都不敢了。

    偏姬准仿佛不察,微昂下巴,神态间还颇有两分轻狂倨傲,道:“何等样货色,竟也敢碰本王吗?”

    又转向沉了脸色的姬允,姬准笑道:“不劳皇兄亲自动手,本王与皇兄素来不和,这酒吃着也无甚趣味。多留无益。”

    便甩袖负手于后,径自一人,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姬准退席之后,姬允心情更加地坏了。加之饮了不少的酒,郁闷之下,只觉得头也痛起来。

    终于捱到太子领着几个弟弟同他贺完岁,姬允也提前退了席。

    夜里更深露重,初春料峭,更添几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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