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峰低着眼,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抬头看我。”易宋说道。
沈千峰抬起了头,眼神闪烁着。
“沈千峰,我千里迢迢跑过来,不是为了过来找你麻烦,更不是来看你被我骂的。”易宋盯着沈千峰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我想问你,如果现在再让你选一遍,你是会把真相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商量、解决,还是照着你的旧路,再一次逃跑?”
沈千峰看着他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易宋撇开了头,“我知道了。”
“对不起……”沈千峰试着开口,却好像戳中了易宋的怒点,他暴怒了起来,皮肤瞬间红透,脖子上青筋一根根显露了出来,拳头几次握紧又松开,最后砸在了身旁的围栏上。
很重。
沈千峰想去看他的手,那围栏是石制的,他那么用力砸上去一定会受伤。
易宋躲开了沈千峰探过来手,什么都没说,走了。
沈千峰在原地站了很久,站到凉风吹彻,四肢冰凉。
“怎么办?”他无助地想,“他发现了。”
日头渐渐阴沉,光线一点点地收紧。
太阳被浓云遮住,不早了。
二十七
夜色渐渐降临,沈千峰坐在江边,看着江水缓缓流逝,远处人声沸语,有笑有闹,依稀还有些饭菜的香气。
不想回去。
他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办,怎么面对易宋,怎么去装作一切如常,没有吵闹,没有争执,他们未曾撕破脸。
想溜了。
沈千峰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周围有人来来去去,有人漠不关心,假装没有看见他,有人三三两两议论,猜测他是不是想不开要跳江。
怎么会呢?
沈千峰想反驳,可却抽不出力气。
活着才能往下看,活着才能相见和怀念,活着才能偷偷地相伴。
身旁有人坐了下来,沈千峰迟钝的转头去看。
是易宋,他又回来了。
他回来做什么呢?
沈千峰忍不住去猜测。
“对不起。”易宋说。
沈千峰心跳漏掉一拍,他疑惑着。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对不起?是他对不起自己吗?不是自己对不起他吗?
沈千峰觉得此刻画面虚幻了起来,无论视觉还是听觉一瞬间充满了噪点和杂音,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要是在做梦该多好啊。”沈千峰迷迷糊糊地想。
“我不该走掉的,”易宋望着江水,路边的灯光洒下来,墨一般的水面又闪起了星星点点的光,“我害怕自己因为生气而说一些很伤人的话,这不是我的初衷,我想冷静一下,所以走了。”易宋笑起来,有点苦,“我在房间里想了很久,有些后悔。”
他偏过头,看着沈千峰的眼,“我在想,我应该慢一点,不要那么冲动,把那些埋怨的,满是怨愤的话说出口。”
不知怎么,沈千峰鼻子突然有些酸,他想接口,可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本来呢,我是打算慢慢来的,我请了七天的假,我估计好了,我可以用这七天,慢慢的,拿易宋的身份,和你真实地相见,相识,相知,然后相爱。”
“可是好像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我在来的路上幻想了很多种和你相处的姿态,去想象你的反应,去猜测我们在一起的画面。”
“没想到最后我选了最差的一种。”
易宋伸出手,碰了碰沈千峰的眼帘,“不要哭。”
“我没有。”沈千峰沙哑着,反驳他。
易宋笑了出来,很温柔,“好。”
“沈千峰,”易宋收回了手,望着他,很冷静,却又缱绻着,“如果你不想面对,那么我不会逼问。如果你不愿回想,那我们就不要回想。我愿意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躲我?”
“回去的路上我就在想,我不该的。”易宋擦去了沈千峰掉下的泪,“你一直在躲,一直往后缩,如果我也去逃避,不靠近,那我们就真的完了。”
“为什么?”沈千峰想问。
为什么会来找自己?为什么还眷恋?为什么……不放弃?
太多疑问,桩桩件件,扎着心口。
“我知道,我们之间确实有点远。”易宋好像看出了沈千峰的疑惑,选了个最好回答的,告诉他,“无论时间还是距离,我们之间差距太多了。分离得太长,很容易疑惑当初相爱的理由。我有时候也在想,到底为什么呢?”
“其实我也没有答案,甚至有时候我会疑惑,我爱的到底是自己想出来的你,还是真正的那个你。又时候想着想着自己都怕了,好像这么多年的思念都只是一场梦境一样,根本没有依据。”
“不过好在,我们没有差太多。”易宋笑了起来,很畅快的样子。
路灯在他身后亮着光,阴影落下来,像幅画一样。
“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远。”易宋靠上了沈千峰的肩,他的下巴微微冒出了些胡茬,看不太出来,可靠上肩颈时碰上温热皮肤,能感觉到那些细小的刺。
有些扎人,可沈千峰不想推开。
“我是特殊的吗?”易宋突然问。
“什么?”沈千峰微微偏头,看着易宋。他的头发微微有些盖住了眼睛,看不真切。
“对你来说,我是不可代替的吗?”易宋又问了一遍。
“是。”沈千峰觉得自己喉咙堵得发慌。
怎么能信呢?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眼前,甚至靠在自己肩上,笑着,说着,发丝还挠着他的颈间,惹出些微的痒。
“呲,”易宋笑了下,把脸埋进沈千峰脖颈间,“迟钝。”
“什么?”
“没什么。”易宋在心里数着,第一次,话出了口,却凝成千古不变的感言,“我爱你。”
沈千峰有些发愣,过了很久,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易宋的头发,“我也爱你。”
真好。
易宋悄悄地笑。
二十八
易宋和沈千峰肩并肩地往回走着,夜空很明,隐约有几颗星子,挺难得的。
易宋指了指天空,说道,“好久没看见星星了,今天运气不错。”
“嗯……”沈千峰到现在都处在一种脱线的状态,不太清醒,“城市的光污染太严重了,这几年的确看不到什么星星了,说不准,或许以后连月亮都成了传说。”
易宋抬头望着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你记得有一次你生日,我打电话给你吗?”易宋问他。
“记得。”沈千峰点点头。
那是他们几个月前就约好的通话,那天夜里沈千峰从晚自习里溜了出来,偷偷摸摸地躲到操场边等他的电话。夜风很凉,可却好像凉不了少年人心火分毫,他一直亢奋着,从开始到结束,在电话挂断后还激动地绕操场跑了好几圈,后来回去被巡班的班主任抓到,还写了一份一千字的检讨。
“我当时在家里的阳台边,靠着围栏,一边和你打电话,一边看月亮。”易宋看了眼沈千峰,“我近视,又不喜欢戴眼镜,所以月色在我眼中放大了无数倍。那天的月亮跟现在的很像,很圆,很大,还是黄色的。”
“据说那天的月亮很奇特,”沈千峰也想了起来,“我好像听同学讨论过,那段时间是什么超级月亮,我没太在意。”
“现在偶尔也会有一些‘超级月亮’的时刻,”易宋摇摇头,“可是我怎么看都没觉得有多神奇,每次看到这个词心里想的都是那天晚上看到的月亮。”
“嗯。”沈千峰也抬头,望着今夜的月。
他那天专注着和易宋的电话,注意力全用来听声和回忆了,那天月色如何他实在不明确,但今夜的月亮他想他会清楚地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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