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垒夫妻》第二章 斯托克顿报告

    第二章斯托克顿报告

    1

    “……为方如欣的感情用事,干杯!”

    异国他乡,暗夜微岚,许智霆这份莫名的惬意,假如能与一位fbi的人类学家约翰斯托克顿所分享的话,他一定会连比带划、含糊不清地地咕哝一番之后,故意加重鼻音,煞有介事地关照一句“你真的能理解那份‘感情’那好吧,祝你好运……”

    十年前,曾经是驻日美军一员的约翰斯托克顿中士,终于拿到了早稻田大学的人类学博士学位。对于蓝领家庭出身的斯托克顿来说,能拿到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比搞定一位国会参参议员的推荐信,显得更为现实,更有尊严。因此,在日本服役期间的斯托克顿中士,只为两件事而“拼命”,拼命攒钱,拼命读书。

    但这不代表,既是“人类学家”,更是美国大兵的他,会“漏掉”这门学科中最为古老而绚烂的课题,就比如与他的日本女同学们,曾经发展出好几段各取所需般的爱情故事。

    2003年初,约翰斯托克顿中士退役,成为fbi的一名心理侧写师。从这一年算起的话,他与方如欣之间,亦可谓“神交”十年。

    就是这个叫方如欣的女人,十年来,“陪伴”着特工约翰斯托克顿先生,由一位矢志不渝地捍卫美国“梦工厂”的青年才俊,变成现如今,一脸络腮,开始谢顶,有点驼背,离了“f”打头的单词便张不开嘴的油腻大叔。

    腋下夹着一份《纽约时报》,手里拿着纸杯咖啡,脖子缩进竖起的风衣领子里,躲到一个方如欣永远也别想察觉到的地方,任凭行色匆匆陌生冷漠的人流擦肩而过,任凭紧急刹车惊魂未定的司机报复式的喇叭嘶吼……,斯托克顿特工紧跟着她的背影,如孩子般的执迷不悟,不可理喻。

    全身上下的“零件”,经年累月疏于“保养”,唯有藏匿在棒球帽檐下的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而犀利,正如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方如欣时那样,只不过近两年来,眼神里经常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焦躁与敌意。

    没有任何证据来推翻自己的直觉,以至于斯托克顿开始尝试着说服自己。

    “没错!她就是报告里的那个女人!我自己的报告,我为什么不信呢!……”

    当方如欣在街角处的售报机上拿起两份报纸时,稍远处的斯托克顿特工,索性一屁股坐到临街的石阶上,双手插兜儿,斜瞥着街面,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一边喃喃自语起来,还不时地回头找寻着什么人。

    “听着蒂姆,让新来的菜鸟看着表,我来预报时间……,9点35分放下报纸……,9点39分过马路……,噢,让他看好了,对,她要观察过往车辆的,对,向左看上两次,再向右看上一次……,就是让菜鸟们见识见识……,继续,听好,9点47分要停在橱窗前,她要整理头发的,对,9点50分走进面包店……”

    “蒂姆,蒂姆,又死哪去了!”

    “哈哈,斯托克顿!菜鸟们简直要哭了!跟你十年前第一次的记录分秒不差!老兄,你又赢了!50美元,不是小数呐!”

    “我赢了我赢谁了我赢什么了我他妈的赢狗屁了!蒂姆!……喂!喂!蒂姆!……”

    耳机里先是响起一通嘈杂的电波声,紧跟着“啪嗒”一下,斯托克顿的耳朵里静的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和心跳,是蒂姆不由分说地拔掉了电源,是蒂姆提醒了他,又一次地救了他,否则,一头冲进面包店里,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如果不算上这次的话,近半年来,斯托克顿特工已经有了两次突破“安全距离”的违规记录。

    换句话说,方如欣竟然没有察觉,那的的确确是自欺欺人的连篇鬼话。

    戏,演都到这个份上了,身心俱疲的斯托克顿特工,时有“出戏”的表现,实属难免……。

    菜鸟们很难相信,十年前的2003年,他们的前辈斯托克顿特工,却是以天壤之别的状态藏匿于方如欣的生活之中。

    自找的!那份该死的《斯托克顿报告》!

    斯托克顿坚信,没有它,自己会有享有另一番景象的“十年光阴”。

    2

    “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始创于艾森豪威尔入主白宫时期。其后历经几十年变迁,名称换了好几个,与白宫的主人,或是国会的参参议员们关系时好时坏,但其专业、独立,去政治化的科学秉性却世所公认,不容置疑,其主旨亦是一脉相承:对美国的科学技术资源,进行顶层设计和统筹规划,捍卫其在科学领域内,持续而永久的统领地位。

    微妙的变化肇始于9.11恐袭之后,不少美国人原本开放、包容、豁达的心态,仿佛一夜之间,被人换作了一颗焦虑、敏感,疗伤自愈的玻璃心。这种“疗伤”的过程,却充斥着种种匪夷所思、荒诞不经的矛盾。

    “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依旧不遗余力地捍卫着自己的独立性,只不过现如今“独立性”概念的外延,早就让位给一个叫做“国家安全”的内涵来重新界定,它里面包含着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到台面上,更不会得到官方承认的甄别对象——人。

    2003年的秋天,人类学家斯托克顿,外勤特工蒂姆,俩人毫不费力地就在大伙经常吸烟聊天的走廊尽头,位于局里顶楼的拐角处,找到了专属办公室,他俩并不奢望会是一间带有窗户的房间。

    起初,斯托克顿干什么都好像惴惴不安的样子,蒂姆则不然,他很兴奋,时常窃喜,能拿着外勤的补贴,干着文职的工作,实在是赚大发了。

    当然,他对眼前这位埋头于档案堆里的年轻人类学家,也是心存感激,没有斯托克顿,哪来的这间办公室,哪来的这份美差呐!

    十年后,每当蒂姆叫苦不迭,悔恨当初的时候,斯托克顿则总是回敬他道:“你的原话可是‘天上掉馅饼’啦!”

    那的确是一份轻松惬意的工作,蒂姆特工把“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提交的申请表和档案取回局里,交由斯托克顿研究甄别,之后再把盖有彩色图章的申请表再送回去。

    周而复始,仅此而已,就是这份美差,没错!

    当蒂姆把咖啡杯子放到桌前的时候,斯托克顿并未抬头。这与往日不同,即使再专注于眼前的档案,斯托克顿博士也不会有失绅士风度,至少也要眼神交流一下,以示感谢。

    斯托克顿的右手边放着三种颜色的图章,蓝色代表“申请通过。无需关注”;橙色代表“申请通过。交由fbi备案及关注”;红色代表“申请驳回。不受理申诉。”

    蒂姆知道,由“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转过来的申请表,全是世界各地申请来美深造或研究的专家学者。

    这里面的猫腻儿,斯托克顿说过一次,他也觉得不无道理:举凡申请政治、经济、法律、文学、语言、金融、历史、地理、海洋、动植物,乃至于临床医学等等诸如此类学科的专家学者,美国政府不仅一路绿灯,无需审查,甚至极为慷慨地提供全额奖学金。

    而除此之外的学术领域,则没有这么“幸运”。

    当世界各地的学者,去当地美国使领馆办理签证之前,必须先向一个叫做“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的美国国内机构,提供一份详细的学术背景档案。

    这些“不幸”的领域,包括高能物理、微电子、新材料、航空航天、卫星导航、生物制药、生物化学、分子化学、人工智能等等……

    这些“不幸”的学者们,他们的申请表格,学术档案,研究方向,活动范围,工作计划等等详细资料,此时正堆积成了一座小山躺在案头,无奈而又怀揣侥幸,静候着斯托克顿特工的“生杀予夺”。

    “我说,斯托克顿,我不明白,对那些轻而易举就能通过申请的人,为什么如此慷慨,有时甚至拿热脸贴冷屁股,求着人家过来;而我们‘精挑细选’的这些人,政府反倒是表现的吝啬苛刻,小里小气的呢”

    “这很难理解吗,蒂姆!这一点也不复杂呀,凡是‘慷慨’出去的,都是些连我们自己都当做垃圾的东西;而圣诞老人袋子里装的,则永远不会有孩子们真正想得到的那份礼物!就这么简单,蒂姆。”

    蒂姆正回忆着当初斯托克顿对“猫腻儿”的解释,却突然意识到,刚才端过来的那杯咖啡就要凉透了,他不免有些犯难,该不该提醒一下搭档,下班前来杯咖啡,醒脑又开胃。

    蒂姆穿上外套,拿起风衣,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斯托克顿,除了噼里啪啦地玩弄着铅笔的左手,身体其他部位如雕塑般僵硬。

    上午把方如欣的申请表带回来的时候,蒂姆就预料到了,人类学家斯托克顿博士的脑袋,今天一定会“卡壳”——是他坚持批准方如欣的来美深造申请,而理由却如自说自话,含混不清……。

    第二天,他的搭档,竟然向“科学技术咨询委员会”申请了一场听证会,这绝对是让蒂姆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

    3

    斯托克顿特工,正怀着一种不可告人的戏谑心态走进听证会会场。只有他自己知道,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说服什么委员会,而是为了挫败一下自己的直觉。

    作为一名人类学家,偶尔地执拗任性一把,他约翰斯托克顿还是有这个资格和本钱的。

    而这所谓的直觉,也的确一刻不停地向他播报警告:你有一万个理由,驳回她的申请,盖上红色图章,那就万事大吉了,可以腾出大把的时间,干点正经事,比如着手组建自己的实验室;比如写一本关于日本剑道流派的书;最好是飞到日本,慵懒地躺到洋山裕子怀里,悱恻缠绵盘桓数日……。

    斯托克顿慢吞吞坐到桌前,打发时间般地翻看着手中的资料,耐着性子等着委员会的五位成员到场。他丝毫也不觉得这儿是一个多么庄严的场所,从听证会上见诸报端的逸闻趣事,实在不胜枚举,没必要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他回头扫了一眼旁听席,也就两个人,除了老搭档蒂姆外,另一个人则端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

    那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派人物,藏蓝底银色条纹西服,英式裁剪所惯有紧身的腰线,厚实的垫肩,夸张的大翻领里系着一副秀气的斑点领结,他瘦削的脸颊泛着青光,深褐色的眼睛深邃却并不活跃,焦点转换总是舒缓而散乱,一副索然无味,无所事事的样子。

    斯托克顿脑子里突然闪过冯布劳恩刚到美国时的样子,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在他早已淡出人们视野的时候,苏联成功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布劳恩笃定“猎物”即将登门。直到六十年代,为了研制“土星5号”超级火箭,美国政府只得满足他的漫天要价。

    伺机而动,寻获猎物,斯托克顿尚有自知之明,大牌研究机构或是智库,对诸如人类学这样的社会科学,无不避之不及,除去消耗打印机之外,简直榨不出一个铜板。

    当五位委员在主席台前落座后,斯托克顿走到证人席,左手置于《圣经》,右手高高举起,面朝星条旗宣读誓词。

    “斯托克顿特工,据我所知,方如欣女士是军人,这是我们的红线,难道你忘了”兰利参参议员首先发问。

    “严格地讲,她曾经是军人,现在已经脱离了军队,我的同事可以证实”斯托克顿说着,回头去找蒂姆。

    “是的。其实‘脱离’也不准确,我们新加坡的渠道有确凿证据,方如欣是被开除军籍的,在中国这是一种严厉的惩罚”一口气说完之后,蒂姆的脸庞红通油亮。

    “原因呢谁能告诉我既然在中国就是危险分子,难道就不会对我们构成威胁”兰利参参议员沿着自己逻辑继续发问。

    斯托克顿掀开档案夹,仔细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在翻到其中的一页的时候戛然而止,兰利参参议员猜对了,答案就在那页纸上。

    “开除军籍的原因,简直荒唐,令人气愤,”

    斯托克顿低头扫了一眼档案夹,继续说道:“婚姻爱情,是天赋的权利,方如欣女士却被剥夺了爱与被爱的权利,由于她的抗争,才遭到了严厉的惩罚。作为世界各国的典范,我们应当同情并……”

    兰利参参议员摆了摆手,示意接下来的“套词儿”还是适可而止吧,反倒对蒂姆爆料的“新加坡渠道”饶有兴致,他把视线投向旁听席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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