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第十八章 恶者尽白头

    七百五十六。

    这数字虽然记在了脑子里,但赵无安并未出声,默默随段桃鲤下了山。

    那座早已荒废的山顶佛寺里,靠一支烛光独坐佛前的年轻僧人,不知为何总令他心生恐惧。实在是件难以想象的怪事。

    一夜无话。

    次日起行,依次牵马走出马厩时,赵无安没头没脑问了胡不喜一句话。

    “你可知道七百五十六是什么”

    胡不喜一愣,搜肠刮肚半天,福至心灵问道:“差四十四到八百”

    赵无安默默陷入沉思。

    “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

    昨夜虽然睡得晚了,但段桃鲤似乎休息得不错,气色红润。

    “我不想和他们两个挤在一辆马车里了。”她向赵无安撒娇般,“让我坐到最前面去吧”

    代楼暮云和胡不喜颇为难得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彼此都有种被恶心到了的感觉。

    正在安南搀扶下走到路边的安夫人听了,侧过头来睨了眼段桃鲤,不怒自威道:“这是我家女婿,这位姑娘,想做什么”

    话虽说得不好听,却也没蹬鼻子上脸,算是给段桃鲤留足了面子,到底是为人母的说话方式,圆润得滴水不漏。

    段桃鲤的脸红了一红,老老实实地去后头和那两人挤了一辆马车。

    赵无安没奈何地笑。

    安夫人瞥了赵无安一眼,哼哼道:“出发吧。”

    “是。”赵无安唯有躬身应答。

    同是从清笛乡出来,也同是租了徐家的马车,驾车的当然也是那一天那个名为徐龙的少年。

    尽管那一天昏倒很莫名其妙,但毕竟身上这块儿八斤的肉半毛也没少。载客赚钱要紧,小事情就不计较了嘛。

    确认诸人上车坐定之后,徐龙一挥长鞭,赫然一声响,马儿便如蒙敕令般咯咯哒哒扬起四蹄,一溜烟跑了出去。

    一路霜叶弥漫,山野的秋风送来麦草香气。

    这一年深秋,白衣居士携一尊三十年未曾出乡的菩萨,共赴西蜀。

    ————————

    白马镇来了两个外地人,一老一少,看着却不像祖孙。

    老的那个,须发霜白,脸上的皱纹堆叠了一层又一层,几乎看不到眼睛。脊背佝偻,步履蹒跚,像是随时会倒下一般,黄土埋到了脖子根。

    年轻的则是个少女,面容娇俏,背负长剑,身着一袭宽大道袍,隐隐透出一股遗世独立的清绝气息来。

    气质如此大相庭径的二人,来到客栈,指明了要一间房时,就连掌柜也甚是意外。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一老一少刚离开大堂,堂中不少人便窃窃私语了起来,尽是在猜测那二人的关系。说祖孙却又长得不像,若是妾室,那年纪的差距也太大了些。

    只有一个人没有加入讨论。

    他默默地喝完了面前的粥,吃光了碟中的醋白菜,以手巾擦了擦嘴角,而后站起身子,一言不发地去往后院。

    面白如玉,相貌甚至带了点妖媚之气,儒冠青衫,袖中藏一柄折扇。步伐看上去已有四五十的年纪,想来年轻时应当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

    在这热闹的白马镇里,独桌吃饭的,往往都是不一般的人。



    然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仿佛他生来只是水墨的背景,一抹即逝。

    屋内。

    二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墙角的香炉悠悠燃着涂弥熟悉的檀香气,竹榻上一方矮几,三盏清茗。

    “你最好别坐在那边儿。”解晖幽幽道,“否则,一会你就会遇见一个比我更恶心的人。”

    涂弥愣了下,不知该如何呛声,又低头看了看矮几上的三杯茶,只得默默挪了位置,坐到解晖边上。

    一旁传来浓烈的死气,几乎要熏得涂弥难以呼吸。

    解晖苦笑两声:“人老了就是这样。你那好面子的师尊,若不是每天用檀香把衣袍熏得透彻,闻起来也会是我这个味道。”

    涂弥皱了皱小巧的眉头,没说话。

    她一路行来便是如此沉默寡言的模样,小姑娘性子劣,又对他有成见,自然少语,解晖也未有多加追究。

    饮下一口滚烫茶水,解晖又道:“等下要见的那个人,和赵无安有些关系。”

    涂弥猛地一愣,震惊地转过头来,望向解晖。

    “不过他也与赵无安多年未见了,算是昔日的教头吧。”解晖道,“那个人一向是如此自称。说来可笑,分明已位极人臣……”

    竹门咯吱一声向内打开,解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涂弥收起呼吸,小心翼翼凝视着那道竹门。

    儒冠青衫的中年人自外头走了进来,袖中折扇一展,便遮住了半张脸,徒留一双妖冶眸子在外。

    “这一路可让我好找啊,解舵主。”

    解晖不动声色道:“人皆有难处,有劳阁下担待。”

    “这白马镇可说是锦官城的门户,更是离那唐家堡不到百里之遥。约我在这里见面,你又是何居心呐”

    那人摇摇摆摆走到竹榻对侧,揽衣坐下,悠悠开口问道。

    解晖俯身恭敬道:“武林盟主重选在即,老身亦东奔西走了许久,与阁下相约此地,实在也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选。”

    “哈哈哈,你这老头子说话还是那么滴水不漏。我就不行咯。”来客毫不见外,抄起桌上的茶水,便向嘴里送去,“好烫!”

    他豪饮一口,很快便又有几乎半口水被他吐了出来,面色通红,不住地吐着舌头。

    “噗嗤”一声,涂弥没能忍得住,轻轻笑了出来。

    那人注意到涂弥的笑,慢慢收了叫苦不迭的神态,眸中升起一抹深色。

    “这位姑娘是”

    “昆仑道宗严道活的徒弟。”解晖道,“涂弥。”

    “涂弥唔,荼蘼。我家乡的荼蘼花,每年都开得很好。”那人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塞北开的花少,也就那一种,能在五月间撑上小半个月。”

    涂弥怔了怔。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总给她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见她盯着自己,那人开怀笑道:“怎么啦觉得我很像你见过的某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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