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第二十二章 故人旧白衣

    出暮秀村,向北五里,便又是一片让人心生恐惧的无垠原野。/p>

    自千百年前,人从鸿蒙之中走出开始,面对大荒,便有了一股与生俱来的恐惧之情,徘徊于心头,挥之不去。/p>

    一片天地任由己身驰骋,原野看似是最为自由的所在。但真正置身其中时,在偌大原野面前体会到渺小的自身,人却又会变得茫然无措起来。无关个性,这便是每个人与生俱来都会拥有的情绪。/p>

    若是放任安晴自己在这片原野中行走,无依无靠,指不定半日便会崩溃。只不过一路行来,正是因为一直有赵无安伴随左右,千山万水,才显得有情有意。渺小,也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p>

    而在他们逃出暮秀村的这一夜,安晴却头一次觉得,赵无安是如此地陌生。/p>

    自山上名刹间相遇,清笛乡中并肩破案,赵无安始终是那个眉眼慵懒倦怠,却一尘不染的青年。/p>

    而此时,夜风掀起白衣居士额前碎,他身后菩提树鸣声沙沙,梢上有夜鸦呜咽。/p>

    赵无安难得一见地卸下洛神剑匣,身子向后倒去,靠在了树干上,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望着夜空,眼眸清澈。/p>

    胡不喜叹了口气:“老大,你这是要告诉安娃子了”/p>

    “嗯。”赵无安声音低沉。/p>

    “那行吧,行吧。”胡不喜舔了舔嘴唇,眉头虽然皱着,却并未反对,“那你们先说着,老胡去给你们望风,不用管我了。”/p>

    说罢,他便从袖中取出那柄生锈的残破胡刀,一边兀自抛接把玩,一边悠悠地又往暮秀村的方向走出了几步,留赵无安与安晴二人在菩提树边。/p>

    古树伫立之处地面微微隆起,形成了一个小土坡,胡不喜方才提刀下坡,便是将赵无安和安晴留在了土坡之上。俯瞰四周,旷野一览无余,向南尚能看见暮秀村不少楼宇巷陌。/p>

    四周只剩下了赵无安与安晴二人。而赵无安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并不急着说话。/p>

    安晴心思动了好几动,努力装出一副心沉如水的模样来,等候赵无安的解释。但任凭她如何按捺心中骚动,着急的性子总是一时半会改不掉,最终仍是忍不住率先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p>

    夜幕深沉,星辰汇聚成一条长河,洋洋洒洒地漂浮在天空之中。/p>

    “我是造叶人,你应该猜到了吧”良久,赵无安抛出了一个问题。/p>

    只是个看似简单的问句,安晴却怔住了好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赵无安的问题一如他的处事风格,直来直去,每一次都刚好正中靶心,精准得几乎完美无缺。/p>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近乎无情,却在某种程度上颇对安晴的胃口。/p>

    “不回答,那就是猜到了。”赵无安看着她。/p>

    “嗯。”安晴觉得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既然她能猜到赵无安的来历,那赵无安想必也早就有了预料。/p>

    “久达寺上,我曾对你说过我的名字,伽蓝。”赵无安的声音轻得如同无根的浮萍,“伽蓝安煦烈,他们这样叫我。安煦烈是造叶的皇姓,我则是造叶国的二皇子。”/p>

    安晴张大了嘴。/p>

    纵然她早就知道赵无安来历不简单,却也没预料到他的身份是如此不凡。一国皇子,只怕已是这天地之间,除九五至尊之外最令人心动的位子。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p>

    而安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也在赵无安的预料当中。他没有露出过多的表情,只是平淡地继续道:“宋叶之战,造叶暗中图谋三十年,自洛剑七死后就一直在磨刀霍霍,最终一朝猝而难,打下了漠北平原的大片肥沃土地。却不料大宋此前早已暗中对造叶进行了数十年的谍战,开战之时,大宋对造叶国的兵力布置、粮草供给、乃至于作战方略,无一不了如指掌。”/p>

    “于是结局也就在意料之中。造叶虽然猝然难,占到了先机,却在接下来与大宋的战斗中屡战屡败,一路退却。最终到了砺鹰谷外,才靠着我领一支编外的奇兵阻击,将大宋军队挡在了造叶国境之外。那场战役结束后,二国议和,大宋愿弃贺兰山以南大片领土不予要还,只要求造叶派二皇子入京为人质,赐赵姓,按汉家礼法修习,直至成人。”/p>

    一字一句,赵无安讲得是如此平淡,甚至可说乏味。但即便隔着近二十年的岁月回望,安晴也能隐约想象得到那场遮天蔽日的硝烟。/p>

    这个故事,她其实也曾听父辈讲过。大宋惊于伽蓝安煦烈的绝顶天才,宁可以七百里河山相换,也要将之扼杀在汴梁城中。/p>

    这不过就是两国之间一场再普通不过的交锋,即便是写入史书,也只是供说书先生在谈国策之时讲起,聊以为一案例而已。/p>

    但笔墨之间决定的,却是一朝的兴衰。/p>

    “后来我起名叫赵无安。”赵无安道。/p>

    安晴这才终于理解了赵无安名字的含义。/p>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曾说天下无安……是要以伽蓝安煦烈的身份,要这大宋江山,天下无安”/p>

    赵无安不置可否,低头思忖了片刻,开口便又继续讲了下去:“造叶纵然万般无奈,但大宋兵临城下,不和便只能玉石俱焚。无奈之下,答应派人,送伽蓝安煦烈进京。那个时候,他听闻消息,便已将自己的名字改作了赵无安。”/p>

    赵无安的叙述有了些许人称的变化,不过安晴沉浸入故事当中,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她轻轻屏住呼吸,等待着赵无安接下来的话。/p>

    因为每一个宋人都知道,伽蓝安煦烈,最后并未进京。直到今日,你在汴梁城中,就算能找到赵无安、找到胡不喜,也决计找不到一个叫伽蓝安煦烈的人。/p>

    “行至冷州边境时,恰逢一队契丹蛮子铁骑南下。那时澶渊之盟刚订不久,盘桓在两国边境的契丹军还未尽数得到调令,军饷偶有不足时,便一如往常,铁骑南下来取。”/p>

    “伽蓝安煦烈车驾奢华,毕竟那是一国颜面,不可轻弃。却也因此被契丹铁骑给盯上,于半路间拦道而劫。造叶派入宋境的仅是一小队护卫与大批仪仗,与精于马战的契丹人短兵相接,自是一触即溃。整支队伍,包括伽蓝安煦烈在内,尽数身死,几乎无一幸存。”/p>

    安晴瞠目结舌:“这……”/p>

    赵无安明明还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p>

    “伽蓝安煦烈没有活下来吗”她觉得难以理解。/p>

    “没有。”/p>

    “可你……”安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无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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