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山》第二十章 千雷动

    云州,王庭,登云楼顶。

    在温暖的南方,入春一月,气候便已宜人至极。然而即便如此,在楼顶铺席而坐的代仡宁仍是裹紧了自己那件几经春秋的薄棉衫。

    他已经很老了。

    老到他养的第十四代鹞已经学会筑巢生子,老到王庭内外,已再无人记得代仡的姓氏。

    故而他身上这一件棉衫,也已经很旧了。他不记得自己第一次穿上它是哪年哪月,只依稀记得,似乎也是这样的春日黎明。

    檐下有鸟雀叽啾,似又是有新燕衔泥来此筑巢。燕儿不惧楼高,反倒觉得比起树木来更为舒适。故而每年入夏之时,登云楼的檐下都会多出无数鼓鼓囊囊的巢穴,远望像是一顶顶深棕色的灯笼。

    代仡宁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清酒,浅酌低吟。

    楼底有脚步声渐近。

    除他之外,整个苗疆也只有一人有权登上这座楼的楼顶,故而代仡宁无需任何猜测,就已知道来的人是谁。

    而来人那双紫云靴踏在木板上不急不缓的声音,也太过容易辨认。代仡宁知道他要是存心想隐藏起自己的行踪,绝不会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所以倒不如说这脚步声是故意踩给自己听,只是为了宣告那人的到来而已。

    未等那人自台阶底下露出头来,代仡宁就已经自觉地将他面前的那杯酒给斟满。

    代楼暮云不急不缓地登楼,不急不缓地迈步至楼顶酒桌边,望着桌上杯中清亮的酒液,沉默不语。

    代仡宁当然知道他在忧虑着什么。

    苗王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但真正能让他认真起来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甚至夸远莫邪,都不值一提。

    “王妹吉人自有天相,无需多虑。”代仡宁淡淡地劝了一句。

    整个苗疆上下,也只有他胆敢与苗王这样对话。

    代楼暮云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来就不曾担心过自己的妹妹。”

    代仡宁也为难地沉默了一阵,不知该说什么好。当初为寻私自出逃的代楼桑榆,苗王要亲自微服北上之时,代仡宁为了劝阻,可没少受过这人的气。

    “外忧内患,父王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可真是让我好一阵头疼啊。”

    说着,代楼暮云的手抚上了登云楼顶的枫木栏杆。

    倚楼而望,视线可及苗疆百里。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但我可不怕。”

    代仡宁始终端着酒杯,欲言又止。

    这位被外界传得凶神恶煞的苗疆霸王,本尊可没那么可怕。然而即便如此,代仡宁与他交谈之时,仍是小心翼翼,字斟句酌。生怕戳到他的痛处。

    代楼暮云伸出手掌,拍了拍栏杆。

    “先来说说中原之事吧。柳叶山庄虽灭,但柳停雷未死,柳家七把家传宝刀也有三把在他身上。东方连漠要想斩草除根,必派人对其追杀不止。以他的权势,不难给柳停雷安一个必死的罪名。但柳停雷要死里逃生也不算太难,只消投向另外一位中原武林巨擘,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代仡宁不动声色道:“是解晖吧。”

    “不错。若说如今东方连漠是正道领袖,解晖便是在邪道上一手遮天,但还远远不到摊牌的时候,柳叶山庄这一次可谓是走投无路了。”代楼暮云面带微笑,眼底隐有杀机闪动,“至于东方连漠的后手,也不是没有。除去唐门败絮其中,不值一提外,太原聂家、昆仑道宗,以及造叶国上下,都可谓是这位武林盟主的一大助力。久达寺之变,段桃鲤若能活着回去,瓦兰便算是与大宋彻底撕破了脸皮。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要能将我等拉拢,东方连漠可说是胜局已定。中原这盘棋,是他赢了。”

    “赢得兵不血刃啊。”代仡宁又给自己悠悠斟上一盏酒。

    “但段桃鲤并未回去。”代楼暮云笑道,“这便是解晖的高明之处。劫段桃鲤回贪魔殿,瓦兰便会在其中摇摆不定。而控制住严道活,昆仑道宗也不敢擅动。东方连漠一下子失去两枚筹码,唯有借太原聂家之势,抓紧侵食柳叶山庄,才有一战之力。正因如此,他才不惜派杜伤泉亲自出面,也要送我苗疆这一份大礼。”

    代楼暮云伸手从腰间猛地拽下一枚玉佩,放在掌心把玩起来。

    “无论我还是夸远莫邪,自相争斗必然奄奄一息,与东方连漠合作似乎已成定局。他及时送来的这一块独山玉玦,我虽没有抢到,却也未便宜夸远莫邪。说起来,还多亏大巫咸站在我们这一边,逼得夸远莫邪退兵回到子阳州。东方连漠的好意,顿时成了一张废纸。”

    代仡宁此时也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得玉者为王。本意是让你们互相争夺,两败俱伤从而不得不依赖他,以博取苗疆与之结盟。但既然如今夸远与代楼一家都未得到独山玉,东方连漠应该也很头疼吧”

    “所以,仡伯你其实多虑了。”

    代楼暮云走回桌边,仅用一指挑起桌上的酒樽,送到嘴边,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桑榆落难,我其实并无半点担心之意。因为大宋若欲使我苗疆失势,注定会把桑榆,连同那一块对他们而言毫无用处的独山玉玦,给我亲自送来登云楼。我只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代仡宁皱起了眉头,嗓音深沉。

    “只怕他们还没这个悟性啊。”

    “不必担心,因为他们当中还有个脑袋好使的中原人。”代楼暮云嘴角带着浅淡笑意,“他说他要来苗疆找我,那他就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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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鹊营不愧是大宋军队中首屈一指的精英。

    相处已有两日有余,无论行军扎寨还是进食入眠,所有人的动作都整齐划一,即便是军中忽然多出了几个外人,安晴在这些最普通的士卒中也看不见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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