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438.乡村天王(197)

    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你懂个屁!打断那四公子的腿, 下的难道不是侯爷和世子的脸夫人当然要发作。”

    “我看不尽然,这侯门里的弯弯拐拐……”

    几个卫戍军歪着楼聊着天, 小心翼翼地看着守护在门前的信王府侍卫,保持默契往后撤退。卫戍军军纪荒疏多年, 浑不吝的混子充斥其中, 这兵头儿虽有立功之心, 却无御下之能, 只得气鼓鼓地独自一人钉在龙幼株的门口,与信王府的侍卫怒目相视。

    信王府侍卫心中纳罕:这憨子一脸愤怒看着咱们是要怎样莫不是傻的吧

    没多久,连宝带着大队卫戍军增援冲进来:“头儿!张头儿、李头儿、吴头儿恰好都在附近办差!听我招呼立马就带兄弟们来了!”果然就走进来另外三个兵头儿, 其中一人神气彪悍, 走在最前边, 他所带的一队人马也是个个行止风雷,远比其余卫戍军精神焕发。

    跟信王府侍卫怒目相视的兵头儿大喜过望:“张老大!”

    张老大是卫戍军里有名的杀神, 相传他本是锦衣卫的百户,办差时得罪了某位封疆大吏险些被治死,蒙老上司庇护捡回一条命,这才沦落到卫戍军当一个小小的兵头。寻常卫戍军都受五城兵马司辖制, 唯有张老大是听调不听宣,非常拉风。

    “目标在哪儿”张老大挥手吩咐噤声,只问先来的兵头儿。

    “就在那间厢房里。外边有悍卒八人,暗处还有三人……”

    兵头儿并非只顾着与信王府侍卫大眼瞪小眼, 他已经做好了调查, 此时一一指出小楼外的制高点, 恰好是信王府侍卫三个暗哨的藏身处,“屋子里有乐班十二人,舞伎三人,娼妇一人,随从二,护卫一,另外一个坐在西边屏风下喝酒作乐的少年,即是目标。”

    张老大目光幽冷地盯着明处暗处的信王府侍卫看了一眼,不顾身边同僚的跃跃欲试,独自上前一步,立于庭前,道:“卫戍军兵头张岂桢,请见贵人。”

    背后传来一阵喧哗,张老大带来的一队人马神色冷峻鸦雀无声,其余几个兵头下辖的兵丁则章程散漫地开始了惊呼:“哦哟!真是陈朝的探子莫不是又来了个庆襄侯”

    “嘿,我们要是捉了个陈朝的侯爷,怎么也要官升一级吧”

    “说不定是个公爷呢!”

    “我看是个王爷!”

    “兄弟们,准备好了啊,捉个陈朝的王爷,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

    王爷倒是王爷,可惜不是陈朝的王爷,捉住了也没升官的奖赏。

    侍卫来禀报:“十一爷,外边卫戍军一个叫张岂桢的兵头,说‘请见贵人’。”

    酒酣耳热的谢茂操起纨扇呼呼刮了两下,心情略烦躁。

    前边那个愣头青就没发现端倪,再来一个,怎么就认出他是“贵人”了呢

    ……张岂桢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他认真想了想,想不起与张岂桢有关的任何事。想来前几世也大概是随便听了一耳朵,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得放弃再想。

    外边卫戍军数十人挤了个满满当当,屋子里的乐班舞伎也终于察觉了情况不对,胆子小的泪水都掉了下来,个个战战兢兢地继续动作,曲不成调,舞不成章。谢茂被这突如其来的张岂桢坏了好事,酒气上头也觉口渴,猛地灌了一口茶,不耐烦地挥手:“把人都放出去,这弹的是什么玩意儿!”

    乐班舞伎顿时狼狈奔逃,争先恐后地抢出了厢房。

    唯有龙幼株仍安安稳稳地坐在谢茂身边,动作纹丝不乱地挽起纱罗长袖,露出一截皓腕,轻轻为谢茂再添了一碗不冷不暖的解酒花茶。满屋子急迫凌乱中,她沉静得宛如画卷。

    谢茂终于觉得她有点儿意思了,侧头问道:“你不走”

    龙幼株牵衣离席,裣衽为礼:“妾告退。”你不让我走,我留下也不害怕。你让我走,我还想去补个觉呢,再见。

    谢茂就觉得吧,这须涂虏汗的女儿,毕竟身负王室之血,气度见识都不一般。

    ——留在青楼继续做迎来送往的勾当,实在太可惜了。

    谢茂根本就不想再努力找什么殉死之人,听见系统在脑内刷屏,略觉诧异:

    听完系统的分析,谢茂差点想给龙幼株鼓掌。

    这个时代的女人,依附父亲与丈夫而存活,以孝顺与贞洁作为立身存世的资本。一旦失去了男人(父亲)的庇护,又失去了获取男人(丈夫)庇护的资本(贞洁),多半都会走投无路选择死亡。

    龙幼株作为一个亡国公主,被敌国恶意卖进青楼操持皮肉生意,她依然坚强地活了下来,甚至还能住得上胭脂楼最好的厢房,随意差遣小丫头伺候自己,这岂不是天大的本事难怪系统都要给她一个“心志坚定”的评价。

    嗯,先把她捞出来吧。至于捞出来之后怎么用,谢茂暂时没考虑。当了两世皇帝,天底下就没有谢茂不敢用的人。蛮族的亡国公主算什么前两辈子谢茂还用陈朝太孙当宰相呢。

    “把外边那人叫进来。”

    谢茂丝毫不理会系统蛊惑他赎舞伎三飞花的絮叨。哄个妓|女给自己殉葬还不如去宫里找个小太监好好笼络……呢

    张岂桢进屋之后,只看了谢茂一眼,隔着半扇插屏就跪了下去。

    他对谢茂的称呼也很古怪:“十一爷。”

    屋子里跟进来四名侍卫,紧紧盯着张岂桢,惟恐他对信王出手。闻言虽然惊讶,可也没有丝毫放松。——这人认出了谢茂的身份不奇怪,谢茂又不是养在深宫的公主,卫戍军偶然也会接一些随行保护的差使,谢茂又是文帝最宠爱的皇子,当今最喜爱的幼弟,群星拱月,认识谢茂很正常。

    奇怪的是他对谢茂的称呼。若非皇家的心腹家臣,不会这么称呼皇子。

    何况,文帝已大行,如今是谢茂的兄长当皇帝,某爷某爷该称呼的就是皇帝的儿子了,谢茂这样长了一辈儿的皇叔,顶多被称呼一声十一王,再不敢叫“十一爷”。连赵从贵、余贤从这样的贴身近侍,也仅在谢茂微服时化名改称十一爷,平常都是称呼王爷。

    谢茂对他确实没什么印象,直接问道:“你是哪家的”

    张岂桢道:“小的曾给六爷牵马守门。”

    六王谢范。

    那位爱诗爱马爱风流,最爱画美人,常年厮混在外,一身侠骨的六王爷。

    谢茂和他六哥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心底挺欣赏六王,然而,二人的母族决定了各自天然的立场,注定了二人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去。

    谢范出门排场不大,轮得到给他牵马守门的,那就能算得上是心腹了。

    谢茂不知道这人为何会沦落到卫戍军当兵头,也不想问六王的私事,指着干净的酒碗,让朱雨斟了一碗酒,赏给张岂桢,说:“你是六哥的门人,认得我不奇怪。我今日‘必然’要被卫戍军抓进去,你是抓呢,还是抓呢”

    ……能不抓吗张岂桢充满彪悍气的脸上抽搐一阵,一口将赐酒饮尽:“抓!”

    待客是在二堂。衣尚予进门时,碰上了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军医,往前一步,就看见他的帐前校尉伏未正蹲在一个麻袋前边,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几个人围在伏未的身边,不时动手搓出一块血帕子来。

    一身白衣常服的谢茂斜倚在条案上,百无聊赖地啃着一块酱肉,吃得满嘴流油。

    ——失去了蟠龙王袍与王爵礼仪的环绕,这少年仍是随便搁哪儿都矜贵无比的天生贵气。

    满堂血腥气。军医告罪一声就冲了上去,伏未似是松了好大一口气:“你可来了!这姑娘顶骨好似被打破了,我……”

    “你起开!”军医将伏未一脚踹开,衣尚予才看清那破麻袋里,装着一个昏死的少女。

    谢茂将最后一口酱肉吃完,拿热毛巾擦擦手,叫得亲热:“衣姊夫。”

    衣尚予与他叙礼落座,谢茂看上去就是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的模样,来得又这样早,倒不像是从山中下来,偏偏要问:“恰好有事请教殿下。我那不争气的小畜生平白不见了两日,上下都找不到人,殿下可曾见着他了”

    谢茂装傻:“啊”立时将容庆拉了来挡枪,“姊夫,此事情急,还请姊夫援手!”

    衣尚予岂是好糊弄的主儿,也架不住容庆满心冤屈一身悲愤,没等衣尚予再问,容庆已噗通一声跪在衣尚予跟前,拿出昨夜对付谢茂的架势,砰砰砰狠磕几个头,地板上瞬间就溅出血来!

    衣尚予正经刀山血海里趟出来的杀神,这点儿鲜血根本不放在眼底。他皱眉,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谢茂这是故意带了个麻烦给他。

    衣尚予皱眉,不必他吩咐,服侍在帐下的两个亲兵即刻出列,齐齐顿住腰间佩刀,同时架住容庆腋下,反手一扣,就将容庆死死制伏在地上,别说磕头,动都不能再动一下。

    这亲兵二人出手整齐划一,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可见训练有素。

    “此人是谁”衣尚予问谢茂。

    “昨夜偶遇的路人。为何在此,叫他亲自向姊夫说明。”谢茂表示孤口渴不想多说话。

    衣尚予总不能让谢茂别喝茶了带着人滚,他只能听听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麻烦。

    容庆就保持着一个被两把佩刀制伏在地上的憋屈姿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他说杨靖逼|奸不遂杀人满门时,衣尚予目无表情,他说杨靖酒醒后怕、屠灭县衙役吏时,衣尚予目无表情,他说杨靖勾结守备将军简薛杀良冒功时,衣尚予终于沉下了眼眸。

    衣尚予是个不太像武将的武将。与他威震天下的战神之名相比,他一直显得寡淡而儒雅。

    一直到现在,谢茂才感觉到他深藏在骨子里的锋芒,就似利剑出鞘。——露出锋芒的衣尚予,仅仅只是抬起眼眸,一股深沉的锐利与危险就静悄悄地统治了整个厅堂。没人敢大喘气,连谢茂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前世朝堂上听衣飞石大将军解说战局的时候。

    容庆被押在地上看不清衣尚予的表情,可他仍旧准确地感受到了衣尚予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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