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锦衣行》第四章 砚里乾坤

    暮色倾轧,冷风横斜。

    许折手扶门框轻柔地眨着眼,久久无言。雨水成线从檐上落到石阶上,滴答声空灵飘渺,却像一根根钢针刺入他的三魂七魄。

    他不可能记错的。

    大唐两千三百一十七年,九月初秋,淮梅大县落了一场旬日不歇的雨。

    在这场雨落下的第一天,许轻雪过来,傍晚天地突变雷声大作,而后有一十余人组成的送葬队伍,击瓦为乐,口诵秦时古谣,抬着一具棺柩行过他家门口。

    他不可能记错的,印象太深了。

    可现在,天已晚了,风雨依旧,天地未变,没有惊天之雷,亦没有抬棺过客。

    “少爷,饭菜要凉了。”

    “凉了,你就再热热啊。”

    许折虚着眼,手指也开始用力,片刻后终是一声长喟。

    “我未沾因果,却生了变数,这天底下还会有多少变数。”许折掩袖重重咳嗽一声,拖着这副虚弱的身躯缓缓回了房,“若能早些窥得天机,上一世也不至于失了诸多机缘。”

    长袖拂过床沿,留下一抹暗红色的血。

    旧疾方愈,新病又来,当真是天凉好个秋。

    不多时,陈小青敲门:“热好了。”

    “冷冷再吃吧。”

    许折平躺下,闭目呢喃:“待我歇息会。”

    许轻雪撑着许折送他的伞,趋马慢行,马儿转身自青石板路踏到泥地,路侧野草地上横着一木桌,桌上立着一竹筒,孤零零的,像蜀山的峰尖。

    长凳上蹲着一只狸花猫,双目狭长,瞳孔芝麻大小,尾巴垂着一动不动。

    许轻雪看看猫,又看看那支签筒,没有停留,擦肩而过,两个仆人淋着雨,紧紧跟着一声不吭。

    许久之后,狸花猫跳上木桌,碰翻签筒,签筒滚落,竹签散了一地。

    狸花猫一一拨正。

    三十六支签,皆上上。

    许轻雪回了家,偷偷拆开许折交托给他的信件,沉思良久,先将那灰衣仆人狠狠打了半个时辰,才再次将信纸合封递交给了族长许陵州。

    “维清许久没回过家了,是觉得族里待他薄了吗。”许陵州放下烟斗,睁着昏黄的眼睛拆开了许折给他写的信。

    只一观,他眼中便爆出精芒,沉沉暮意一扫而空,拈须颔首:

    “这字已勉强有我一丝神韵,虽只有一丝,却已宛若池中金鳞,但遇风云,说不得就可扶摇直上。”

    这幅挥手而就的书信,笔力苍劲老辣,笔画起承转合妙不可言,正楷功底可谓厚实,然墨字却瘦而挺立、侧锋如兰竹,大有铁骨铮然、断金割玉之感。

    见字如人,许陵州暗暗点头,早知许折经年累月临帖习字,不曾想三月不见,较之从前又更上一层,想来必是厚积弥久,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他又想起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再一对比许折,心底连连嗟叹:“教子无方,枉为人父,枉为人父啊……哎,许折若是我儿子该多好。”

    “你眼里只有许折,你们眼里都只有许折。”听得族长对许折字迹的评语,许轻雪抿紧嘴唇,低眉垂手,他长这么大族长从来没夸过他。

    “许折到底比我好在哪无非就是比我高,比我富,比我美,读书比我好,还比我努力,其他哪点比得过我”

    许轻雪站着,心底百转千回,终是变得空空落落:“许折,你这么优秀,为什么还要努力”

    许陵州继续向下看去,同时在屋内踱步。

    屋内素雅,只有简单的桌椅茶具以及案上散着青烟的焚香,在这极淡的烟雾中,许陵州的脸越来越寒,最终直接将信拍在了桌上,眯眼望着许轻雪冷声道:“是管不好你家的下人嗯”

    许轻雪战战兢兢地低着头,恭敬而畏惧地回答:“我已经将那顶撞表兄的恶奴割了舌头,此次是我用人不周,不该找个临时……”

    许陵州摇摇头:“让他自己挂到东南枝上去。”

    “是。”许轻雪俯身行礼,而后缓缓告退,却再次被叫住。

    许陵州缓缓走到许轻雪面前,十数年累积起来的威严尽数压在他的身上,声音也冰凉的让人心寒:“我只问你一句,维清将这名额让给你,是他自愿还是你胁迫他的”

    “表哥自愿的。”

    “等他回来,我会亲自问他,要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便是你爹从病榻起来,我也要狠狠教训你一顿。去处理事情吧。”

    许轻雪离去。

    在这个平凡的雨夜,许家警钟旁的那棵歪脖子老树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尸体心脏处衣衫被染成暗红色,圆睁着双眼额头青筋不退,嘴巴自然张开,微弱的光线照进去只看的出这是一个血洞,口型似乎在念着某一个字。

    雨水冲刷在他的身上,混合着鲜血滚落到地上,被那棵歪脖子树渐渐吸收。

    许轻雪去了他父母的房间:“爹,娘,那许折已经同意了。”

    许轻雪父亲半卧于床身形枯槁,听了许轻雪的话支棱着手肘,缓声道:“哎,是我家亏了那许折,他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与我听。”

    许轻雪将许折的前三条要求一一复述。

    许轻雪父亲听完便点点头,“依他,都依他。”

    “什么都依他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许轻雪母亲冷声道。她年纪已近五十,脸却是三十岁的模样,再加上打扮的艳丽看上去倒别有一番韵味。

    许轻雪父亲咳嗽着脸都气红了,用手大力拍着床板:

    “若非你当年出的主意要我害那许折,伤了家族分给我家的气运,怎么这十来年我这一脉尽出些不学无术的劣童!”

    “悔不该信那无德江湖骗子,什么许折八字与我儿相撞,命里不容,什么许折不死我儿活不过十岁,这种糊涂话,要不是你在一旁添油加醋,我……我怎么会信这些!糊涂!糊涂啊!”

    这个天命之年的男子背靠着软枕,憔悴不堪:

    “孩子们诗书一点都读不进去,斗大字不识一筐,才学、仙缘什么都没有,还学人家服散,这是老祖在惩罚我家,都是我害的,我害的……”

    许轻雪母亲似是想起了什么:“当年那蛊可毒的很,要不是忽然跑出来个穷书生,用些人鬼不知的法子,他许折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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