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第八十四章 有异

    去大梁的时候是盛夏,等回到郢都,没过多久天便转凉了。去年很长一段时间熊荆都在军中,今年相反,他一直在后方。前线战事已是偶尔,蒙恬仍在秦岭南麓凭借山势负隅顽抗,为了节省火药,楚军一般炮轰,步步推进;楚巴联军则包围了蜀都成都,劝降使者已经派出,相信不久就会传来胜利的消息。

    这样的时局熊荆自然变得无所事事,眼看着秋风渐起菊黄蟹肥,他几乎要感叹岁月静好。岁月静好是不吉利的,古今中外莫不如是,他前一日刚想岁月静好,后一日知彼司司尹勿畀我便找上门来。

    臣见过大王,见过女公子。勿畀我与淖信来不及等第二日视朝,两人傍晚上灯时分来到城南小邑,这时候熊荆正陪着芈玹用膳。七八个月的肚子很大了,楚宫几个医者诊尺都说是王子,寝宫深处的哀怨又加深了几分。

    侍女小心搀扶芈玹退堂入室,等无关之人全部退下,熊荆迅速从和蔼暖心的丈夫变成不怒自威的君王,他直视勿畀我,问:何事?

    禀大王,秦人有异。勿畀我不在乎熊荆的目光,正如他不在乎朝臣们鄙视厌恶的目光。

    何异?听闻是秦人,熊荆目光才松懈了一些,让勿畀我和淖信坐下说话。

    秦人丞相府令,各县邑逾两千斤之秦牛皆征之。小小谋士不知庄稼,要逾三千斤之秦牛,三千斤除以四,这可是七百多公斤,七百多公斤的牛即便有也很少。这项要求传到国尉府,国尉府根据实际情况立即砍掉了一千斤,七百多公斤的秦牛很少,五百公斤秦牛就不少了。

    两千斤秦牛?熊荆念着这个数字。他知道牛的挽力输出比马大,但不知具体大多少。

    秦人养牛之县约两百,每县一千即二十万。淖信道。他一直在熊荆身边,知道楚国与畜牧商人段泉的马匹贸易细节。秦人无金购马,故而广征仆牛,此秦人伐齐之先兆。

    侯谍传来的消息是张苍担任太仓令丞没几天,又回去喝人奶了(据说此人因为喝人奶活了一百多岁)。这表明秦人的攉金计划全然失败,加上产金地丢失,国内黄金被掠,府库内可用的黄金变得很少,已无力外购马匹。秦人无金购马,但秦国的牛比关东诸国加起来还要多,大约有一百多万头。马没有牛管够,这种情况作战司不是没有预计到。

    仆牛?仆牛食量倍于马,每日食二十公斤[注32]熊荆回想起作战司郦且给出的结论,如此说道。

    大王,秦人仆牛重逾两千斤,我国之牛不过千余斤,弗能比也。淖信强调道。

    楚国的牛要比秦国的牛小,且除了淮北县邑以外,其余县邑很少牛耕,牛不是用来拉车就是用来吃。后世江南有水牛,但这个时代没有,水牛推测可能来自山海经里所说的犪牛。

    体重决定挽力,这点熊荆是清楚的,如果秦人仆牛每头都在两千斤以上,后勤上确要重新考虑。而这,也表明楚国贸易封锁策略完全失败。秦国国内有那么多牛,这些牛可以替代最少是部分替代挽马,此势必会增长秦军的进攻范围。

    勿畀我很着急前来禀报敌情,禀报以后也得明天才能在大司马府讨论,两人告辞后,见男人有些闷闷不乐,芈玹击起了筑。

    四国大梁会盟不仅是与子钱家盟誓,四国之间也有攻守方面的协商。赵国流亡,魏国卒少,两国是胳膊扭不动大腿,唯楚国马首是瞻。齐国不同,齐国元气未大伤,咬死不予兵权,却又希望三国能再次救齐,说起兵权齐人便说一大堆齐国若亡如何如何的废话。

    齐国确实重要,齐国的存在对楚国对赵魏都有利,但齐国一直想着左右逢源置身事外,这是三国所不能接受的。赵魏皆与秦国血仇,他们最担心的是和平,最希望的是胜利。齐国游离的态度即便不促使楚秦间弭兵会盟,也会影响三国对秦战争的胜利。

    相谈数日后,赵国最先罢议,魏国没有跟随赵国,而是与熊荆一起和齐国谈到最后,齐人的固执下,商谈最终失败。四国会盟结果如此,眼下秦军准备再次伐齐,楚国将如何?是急急忙忙再次去救齐国,还是仍由齐国被秦人打破脑袋,最终对自己妥协?

    哎呀。熊荆想到这里时,击筑的芈玹叫了一声。

    何事?!熊荆急忙上前将她扶住,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大王,他又踢我。芈玹一手按在胸口,一手抚在肚子上,呼吸变得急促。

    踢你?熊荆眉头一结,犯难了。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妻子,儿子还在肚子里没出来,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竖子这竖子他气道。生下来先苔十下,以儆效尤。

    咯咯丈夫认真的样子让芈玹笑起,肚子里的孩子还在踢,好在踢的没有第一次重。她抚着肚子道:乖孩儿乖孩儿,父王要苔你呢。不怕不怕,母亲在母亲在。

    芈玹转眼就叛变,不过熊荆没生气,与去年相比,母性的光泽使得曾经青涩的女人渐渐变成圆润的少妇,熊悍看着她说话的样子有些发呆。

    大王。见丈夫直勾勾看着自己,虽已为人妇,芈玹也忍不住脸红。上一次熊荆这样看她还是成婚那一日。

    再过三月,玹儿便真要做母亲了。熊荆舔了舔牙齿,表情复杂。

    恩。肚子沉甸甸的,芈玹的心也是沉甸甸的,这是满满的喜悦。

    这竖子,拉着妻子的手,熊荆抚着她的肚子,这竖子未生下便如此调皮,长大还得了。

    怀孕五个月后胎动是正常的,但胎动到让母亲哎呀直叫,医尹也少见。好在这不是异动,五个月后每天早晚都会胎动,一开始剧烈,之后就慢慢平缓。

    那也是大王的子嗣。芈玹靠在男人怀里,犹带撒娇道。大王当年未龀便哄骗玹儿,说要给玹儿检查身体。大王的子嗣

    当年的糗事被女人说了出来,熊荆耳朵突然发烫。自己也确实够流氓的,十五的少女被骗得脱光了袒露眼前,任由自己上下其手,此事传出去可真丢人,最少人设是要崩塌掉的。

    咳咳后悔了?老熊脸皮厚,耳朵发烫还能镇定自若的反问。

    不悔。芈玹摇头,然而想到当年自己在男人面前袒露身体,脸烧了起来。

    妻子的反应熊荆没有注意到,想到秦军即将伐齐,他说起别的事情:十月天已大寒,不要再入城了,也要少出小邑。

    恩。芈玹答应,她随口问道:是否又有战事?

    你为何如此聪明。熊荆在女人鼻子上点了一下。熬过这个冬天,秦国便要日薄西山了。三五年内各国若无大败,秦国必削。

    去年秦国失去南郡南阳,今年再失巴蜀汉中,明年秦国便将走向衰弱。衰弱的头几年不能反戈一击,秦国就要彻底衰弱下去,再也不是楚国的对手。

    站在天下权力的颠峰,熊荆能清晰的感受到时局的变化。他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告诉芈玹:最多五年,他就要与各国公主绝婚,娶她为王后。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顺序是没错的。理顺了自己,才能理顺楚宫;理顺了楚宫,才能理顺楚国;理顺了楚国,才能理顺天下。熊荆不愿以周礼治家治国平天下,但不是不以楚礼治家治国平天下。路线斗争之所以叫做路线斗争,正是因为路线不同,而非目的地不同。

    熊荆想法如此,可时局是否如此也很难预料。站在天下权力的颠覆,他能感受到时局的变化,也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任何英雄人物都不能独自对抗时局和命运,只能顺应。然而时局可以预见可以依靠现有的力量竭力扭转,命运却是无常的。

    秦秦国会亡么?熊荆微微走神,怀里的芈玹问道。

    楚国若在,秦国不会亡。看着女人,丈夫说的话让芈玹想到那个曾经思考过的问题:谁是敌人?可若楚国亡了熊荆转而说起另一种可能,这是他最不想接受的可能。

    玹儿听闻楚晋亦是百年相伐,然其后两国弭兵会盟。仗着丈夫的宠爱,芈玹如此说道。楚秦两国,便不能弭兵么?

    不能。熊荆想也不想就摇头。楚国可以弭兵,秦国不能。

    为何不能?芈玹好奇。大秦君王至高无上,大王说几便是几,何以

    秦国皆是官吏,官吏多因战事而设而作,若无战事,官吏何往?熊荆笑问。

    然若秦王知晓楚秦两国实乃相互依存,当不再伐楚。芈玹有些执着。

    不攻伐,官吏养而无用且日渐贪婪;裁撤官吏,官吏无食必然生乱反叛,秦王至高无上也无可奈何。他本就坐在几十万官吏头顶,没有官吏又哪会有秦王?熊荆叹道。他说完不想妻子再问,遂道:你安心养胎,产后再想这些事情。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