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朝野》番外二 我是郭十三

    年号，易王九年，冬。

    这年是个严冬，对郭十三来说是这样，对小城里的其他居民来说也是如此。就在秋末的时候，这里就开始下雪，大雪如鹅毛一般，轻盈而又松软。郭十三不喜欢雪，至少现在不喜欢，因为一下雪就会挨饿，他们一家就要准备节衣缩食的过冬。今年的冬天更冷了，寒风凛冽，一直刮个不停，若是屋中柴火断了，就会变得如同冰窖一般。

    昨天下了一夜的雪，郭十三没出去捡柴，现在，屋里燃着的小火苗顿时更加微弱了。

    就算是站在火炉旁，他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热气。

    冷！就如同被冰水敷在身上，那种的湿漉，那种的彻骨，让人只觉得一阵不适。今冬入冬以来，就没有一天好天气，天上阴沉沉的没有一缕阳光，不是在下雪，就是在酝酿着下雪。

    在屋里待着，郭十三裹着冷硬的棉被，蹲坐在炉旁。

    他父亲出去了，兴许是找人喝酒了，也兴许是在谁家里暖和，就只剩下郭十三自己一人呆在屋里冻的牙齿打颤。他其实是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父亲的，也几乎没和他说过话。

    而他的这个父亲，也就像是不知道郭十三存在一样，从不主动开口，做饭也只是做自己的那一份。印象中，他父亲最多的样子就是醉醺醺的，喝的伶仃大醉，嚎啕大哭的样子。几乎，他喝了酒都会哭，然后就是愣愣盯着碗中冒着热气的水不动。郭十三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从他记事起，就是他和父亲孤身二人。哦，对了，他还有个身为剑客的爷爷。听说他爷爷练剑已经到宗师境界了。

    这种境界，对他这个小孩来说，简直就是可望而不可即。

    小的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和那个爷爷玩。那时候，他拿着一只柳枝，老人拿着一截短棍，二人比比划划好不热闹。

    可以说，他最崇拜的就是这个身为剑客的爷爷了。每每都缠着老人，让他讲故事。

    有次，郭十三鼓着小嘴，眼里都是坚毅的同老人说，想学剑。

    老人有些诧异，便问他，为什么。

    听了，郭十三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想成为像爷爷一样的大侠。

    老人叹了口气，摸了摸郭十三的脑袋，轻声道:“大侠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天下就那么多大侠，你想当，我想当，他也想当，但是啊，最后能成大侠的也就只是那一下撮人而已。你爷爷我呀，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也想当什么大侠，可是到最后，什么也没捞到。所以呀，以后你还是老老实实和你父亲一样，当个庄稼汉就好喽。”

    郭十三摇摇头，他不想和那个醉鬼爹爹一样，每天都喝的浑身大醉，满嘴都是酒气。

    摸了摸郭十三的头，老人眼中都是慈祥。

    将身上裹紧的被子勒的更紧了些，郭十三才感到身上暖和起来。合上眼睛，他犯着困，嘴里嘟囔着:“今年的冬天……真冷呀！”

    确实如此，就在前几日，一直以来陪着郭十三嬉闹玩耍的老人走了。有家不能回，被人发现冻死在山神庙里。

    他不知道爷爷和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每次见到爷爷，他父亲都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因此，和郭十三玩的时候，他爷爷都是偷偷摸摸的，悄悄带着年幼的郭十三出去玩。

    年少的他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睡着了。他爷爷的尸体被送到了他家门前，看着闭上眼睛满脸青紫的爷爷，郭十三有些害怕，他害怕这个样子的爷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会变成这样。

    而那时候，看见爷爷死了，他父亲才幽幽一叹，良久才对着郭十三道:“你爷爷睡着了。”

    那天，将爷爷埋在土里，他父亲说，人死了埋进土里，就能再次变成人回来，若是就这样扔在荒郊野林，没人收尸，他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他父亲还说恨了他爷爷大半生，而今他爷爷死了，他也再恨不起来了。那晚，喝了酒，他父亲就开始笑，一开始是低声地笑，笑着笑着就成了大笑，再笑着就流出两行清泪，然

    后就是大哭，比以往更加撕心裂肺，更加让人悲戚。

    郭十三直到看着他爷爷埋进土里的那一刻，才好像是明白了什么，一双眼睛也含满了泪光。他哭了，自己一个人坐在荒草密布的小坟包旁，双手环着膝盖，将头深埋进臂弯之中，静静地流泪。

    没有人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是不喜欢像父亲那样，他讨厌他。

    吱呀一声，门开了，冷风吹了进来，将郭十三从瞌睡中吹醒，也将火堆里最后那一丝火苗给吹得散了。

    抬眼，看向门外站着的那人。郭十三没有闻到浑身的酒气。

    “你父亲是郭千”那人操着一口别扭的北地口音，问道。

    盯着那人看了会，感到无趣，郭十三就又将脑袋缩了缩，在被子里打着盹，不说话。

    那人拍了拍貂裘大麾上的雪，走进屋内。

    他皱了皱眉，屋里一股烟味，熏得人直发昏，让他很是不适。

    见郭十三没开口，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还暖和的糕点，丢给坐在凳子上的郭十三，继续问道:“小孩，你爹爹，是不是叫郭千。”

    郭十三接过那糕点，拿到鼻翼嗅了嗅，一股浓郁的香甜气味便传入他鼻中，眼睛一亮，他掰下来一小块，含在嘴里，将那一大块收了起来。而后又意犹未尽的舔了下手指，才咽了口吐沫道:“嗯。”

    看见了郭十三一副馋相，那人摇摇头，满脸好笑，有些同情的将怀中所剩的一些糕点，尽数留在屋里，而后离去。而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父亲出现。尽管他在心里无数次想着让这个醉鬼消失，但是真到了那时候，他变成孤身一人的样子，心里却又成了不舍。时间一打一滴的过去，他有时候会经常坐在门前等着父亲回来，一年、两年、三年，直到他十九岁。

    那年，冬末，还是那个雪天，天冷的不像样，那个穿着貂裘大麾的男人又来了。那人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看着壮硕如同小山羊一般的郭十三，赞了声长得真像他，问候了郭十三几句，就又离开了。

    他那时候想过开口，问问那个酒鬼到底还活没活着，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话来。

    也许有这么一天，那个浑身醉醺醺的男人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然后说，这些年，你还过得好吧！郭十三一直这样想着，到了那时候，他一定会狠狠地锤他胸口一顿。

    时间再次飞逝，一眨眼，郭十三已经二十四岁，他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只是却没有哪家的姑娘愿意嫁他。毕竟现在他一穷二白，谁家愿意将自家女儿推到这么一个火坑里呢。

    郭十三其实也有过喜欢的姑娘，那就是小时候经常和他一起玩的明夜，只是，明夜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嫁了人。而穷光蛋郭十三一直都没胆子去明夜家提亲，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今年的冬天，雪又开始下个不停了，屋顶有些破烂，这日趁着雪还未化，他早早地爬上房去，将雪扫尽，而后又用茅草将破洞的屋子给糊堵住。这样在雪天，屋子也能暖和一些，不漏风漏水了。一直以来，郭十三都在平平凡凡的过着日子，就像当初爷爷叮嘱的那样，当一个庄稼汉，安安稳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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