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信仰》第三百零三章 双龙会（一）：杀手的约定

    1940.3.22，上午十点。

    日租界，和野公园。

    上海的春天，来得真早，也来得真好---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树木都已经绿意盎然，无数花朵也都悄悄开放了---又熬过了一个寒冬，此时感到欣慰的，又岂止是树木和花朵而已。

    这座东方冒险家的乐园，它的那些“冒险家们”也都在庆幸，自己又熬过了一个寒冬，在这个生存异常艰难的乱世之中，人们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仿佛是上天特别赏赐的，年华虚度，怕是对不起上苍的，及时行乐，才是每个人最正确的选择。

    和野公园里，游人如织，人们呼朋唤友，笑声朗朗---为了表示对中国人的亲善，也为了表示对即将成立的汪精卫新政府的支持，日本人开放了这座公园，破例允许中国人进入，相信我，在那个所谓“华人与狗不得进入”的年代，日租界的公园向中国人开放，的确是一件引起轰动的事情。

    果不其然，“日租界所有公园，对华人开放一个月，以庆祝汪主席和平政府成立”的标题，迅速占领了各大报纸的头版，轻松的挤掉了“青帮谋杀案”系列报道的“老大”位置，为这个刀光剑影的城市，多少添加了一点儿和平和谐的气息。

    尽管，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日本人的临时措施，一个月而已，到了时间，这些公园，还是日本人的浪漫之地。

    几乎所有的日本人，在得到日本公园对华人开放的消息之后，就都选择了不再进入公园，一方面，他们的心里，对华人有着强烈的歧视，他们认为，自己与这些劣等民族一同出现在公园，是对大和民族尊严的亵渎；另外一方面，杜先生和军统，已经对在沪日本人发动了“无差别格杀”行动，日本人非常担心，与这么多的华人同处一个地方，很有可能会遭到他们的袭击---他们认为，本来看上去十分怯懦的中国人，一旦有了金钱的刺激，就会突然变得疯狂无比，大上海最不缺的，就是为了钱不要命的中国流氓。

    正是为了防止“低等”和“危险”的中国人进入，日本人在公园门口设立了检查站，严查每一个进入的中国游客，他们配置了女警察，无论男女小孩，一律搜身，首先排除掉他们眼中“衣冠不整”的低等中国人，然后，对携带刀具，甚至叉子的中国人一律驱逐，甚至当场逮捕，送往宪兵队审查，在这个关键时期，他们的防备，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中国人都知道“宪兵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进了那里面去，不脱一层皮，是出不来的---很多人稀里糊涂的被抓进宪兵队，然后，就真的出不来了。

    严格的搜身检查之后，日本人还要售票，三日元一张票，原来他们的“友谊”

    ，却也不是免费的---事实上，也从来都不是免费的，日本人唯一愿意向中国人提供的免费服务，就是杀人。

    如此昂贵的票价，并没有让大上海的摩登家庭们望而却步，他们手中有钱，更重要的是，按照中国人的逻辑，既然日本人定出了如此高昂的票价，就代表着进入公园，就等于是在彰显自己的高贵身份，所以这些日本公园，不但没有门可罗雀，反而是门庭若市---中国人，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民族了。

    和大批的中国人一道进入公园的，还有数量庞大的白俄和犹太人，前者在中国已经生活了很多年，早就将自己当成了地道的中国人，他们的嘴里，也常常是俄语，英语，北平话和上海话混杂，跟中国人，外国人，都能交谈自如的；而后者，则是刚刚从希特勒的魔爪之下逃脱出来，来到这个大名鼎鼎的“东方巴黎”，正急着长长见识的---北有哈尔滨，南有大上海，无数的犹太人，开始憧憬着，在遥远的东方，建立一个“犹太乐园”的可能性。

    日本人每天，都有大把的日元钞票入账，心情自然是爽朗无比的，早知如此，他们早就应该开放这些公园了。

    这些“意外之财”，被日租界当局和日本梅机关瓜分了，他们都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也需要计划外的资金来源，这是各国情报机关的潜规则，情报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经费永远不够用”，情报机关如果出现了经费剩余的情况，那么它的长官，恐怕只有引咎辞职这一个选择了，因为这几乎就等于在说，自己的工作根本不到位。

    无论是英国的军情六处，还是德国的盖世太保，还是中国的军统和七十六号，都是在按照这个规矩，自己给自己筹集经费的，自然，也包括他们的日本同行了。

    日本庞大的情报机构，受制于日本复杂的军部和内阁关系，以及军队内部的海陆军冲突，显得分外支离破碎:外务省，兴亚院，陆军，海军，满铁，各派遣军司令部，都有自己的情报机构，而自从土肥原贤二调往关东军之后，各个情报机关的情报沟通工作水平就“一夜回到解放前”，各自为战，互不通气---在没有任何一个情报领导人，能够有魄力有能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机构，整合为一个高效率的整体，这对于他们即将投入的世界大战来说，简直是灾难性的，后来日本的各种惨败，就证明了这一点。

    大事糊涂而小处精明的日本人，禁止中国人携带饮食和餐具进入公园；他们自己，却在公园内部，设置了很多零售摊点，兜售各种日本食品饮料，而且价格高的离谱:平日里日本餐馆里面五块日元一份的套餐，现在在公园里却要卖到十五元，但这挡不住中国人

    的热情，别说十五日元的套餐，即便是五十日元的顶级套餐，中国人也是几套几套的买，很快就供不应求，让公园的主办方瞠目结舌。

    还是那句话，他们真的看不懂中国人。

    此时，公园各处，到处是席地而坐，大声喧哗，嬉笑怒骂，大吃大喝的中国人，遍地都是他们随手丢弃的垃圾，尽管垃圾箱，就在他们身边，中国人习以为常，视若无睹，他们的笑声，怕是五里地之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吧。

    一树桃花之下，一位三十来岁的记者端着照相机，正在公园的山坡上拍摄风景，花香，清风，绿茵，儿童嬉戏，这一切都是如此美好，相信这位记者先生，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应该能够拍出很多美妙的照片吧！

    可惜不能。

    因为这位记者先生的身份，是假的；他手中的照相机，也是假的---这实际上是在一个照相机外壳下面，隐藏着的一部望远镜，“记者先生”对公园的美丽春色，盎然生机并不感冒，事实上，他这辈子做的最多的，便是剥夺生机，此时此刻，与欣赏春光相比，他真正要做的，是杀人。

    武田大尉，就是他的目标。

    这个山坡，可以很好的观察远处的和畅公寓，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在公园里面拍照，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正常，最符合逻辑的事情了。

    所以，这位记者先生的身旁，很快就多了另外一个“记者先生”，他也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相机”，做着同样的事情。

    所以，两位“记者先生”的目光，很快就相遇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铁钩’先生了。”先到的那位“记者先生”冷笑，鼻子中喷出了冷气，眼睛里更是放射出可怕的冷光，懂行的人一看就会明白，这是一个职业杀手特有的目光:“这些年，你们的组织一直都在模仿我们组织的一举一动，简直到了不要脸的地步。就说这个‘照相机’吧，我们是从英国高手手中弄来的高级货，你们呢，恐怕是从油麻地随便找了哪个不入流的小贩改装的吧！”

    杀手组织竟然也会感到自己的“知识产权”受到侵犯，对不要脸的“山寨货”愤怒到了极点---也真是有趣得很。

    “博士先生，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刻薄，做为贵组织的第一杀手，你如此着相，怕是太小家子气了吧。”铁钩先生恬不知耻的微笑着，道:“这个年头，满世界都在杀人，杀手的市场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两家的生意都忙不过来，所以我们实在没有什么好争执的。我认为，即便我们‘借鉴’一下贵组织的风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谓‘千古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就说你们自己，不也抄了当年的斧头帮帮主，暗杀大王王亚樵很多东西吗！”

    “

    哼，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博士冷笑道:“铁钩先生，咱们两个都是所在组织排名第一的杀手，今天难得遇见，怎么样，切磋一下”

    铁钩冷笑，道:“怎么，就在这里”

    博士微笑道:“难道你怕了作为一个杀手，随时随地，都能杀人的，这是杀手最起码的本领和素质，你们虽然上不得台面，这点规矩，总该懂的吧”

    “你想‘切磋’，或者说的干脆点儿，你想杀了我，给你的组织增光添彩，这我都能理解。”铁钩微笑道:“但现在我们都担负着干掉那个日本特务的重任，我可不想因小失大，毁掉杜先生的复仇大计。即使你要杀我，也得等我干掉了那个日本特务再说。”

    “这一点你放心，我干掉你之后，自然会接着干掉这个日本特务的。”博士微笑，充满了自信:“算是给你这个所谓的第一杀手一点面子，我不会突然袭击的。”

    “那好，既然你提出来进行决斗，那么按照江湖规矩，时间地点，便应该由我来决定。”铁钩笑道:“这一点总没有违反规矩吧”

    “不错，你总算做了点上台面的事情。”博士冷笑，道:“时间，地点，你说了算，我们一对一，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

    “哈，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铁钩大笑，道:“地点就在这里，时间嘛，抗战胜利之后的第二天，怎么样！”

    “你是一个杀手，抗战胜利，关你屁事！”博士冷笑，道:“杀手杀人，或者被人杀，本来就是最简单的事情，你还想拖那么久吗”

    “杀手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我们只是不大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铁钩脸色铁青，慢慢说道:“你不知道的是，日本人杀了我所有的家人，所以我必须要活着看到他们的失败---你如果实在等不及的话，那么就请你现在动手吧，我绝不还手，只是死在一个中国人手中，我实在有些冤枉。”

    “你，你，算啦！！”博士冷冷的看着铁钩，几次想要动手但终于没有下手---他实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杀一个不肯反抗的对手:“那你好自为之吧，最好能够活到抗战胜利！！”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铁钩忽然道:“等一等！！”

    博士转过身，看着铁钩，冷笑道:“怎么，你改主意了吗！”

    “杀手是这个世界上，说话最算数的人，我怎么可能自食其言！”铁钩微笑道:“我只是向你提出一个冒昧的请求:我们一同合作，干掉这个日本特务，如何！”

    “对不起，我办事情，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博士冷笑道，拒绝了铁钩的要求，他说的是实话，自从加入杀手这一行以来，博士就未曾与人合作过。

    “我也是如此，但这一次，我忽然很想破例一次。”铁钩笑

    道:“因为我相信，你和我的观察结论都是一样的:单凭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完成干掉对手的任务；而偏偏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如果从各自组织里面再找人来帮忙，那我们‘独来独往’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