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信仰》第二百三十八章 糊涂袭击（一）

    1940.2.19.

    晚十点。七十六号总部主任办公室。

    白天的时候，丁主任带人过来，清理走了自己的私人物品，算是正式和七十六号“一刀两断”了。

    谁能想到，丁主任的“私人”物品，居然装满了两辆汽车的后备厢，成箱的金条，各种各样上海各界人物送给丁主任的“纪念品”，整整一皮箱的各种手枪和弹药，还有大批丁主任精心整理的“私人资料”，琳琅满目，蔚为壮观，看得李主任和手下们触目惊心，此时方知，这个人的水有多深。

    丁主任算是“辞职”，所以七十六号的头头脑脑，都赶过来装模作样的给他“送行”，李主任甚至煞有介事的要为他举办“欢送宴会”，却被丁主任“礼貌”的拒绝了-----一个被打倒在地轰下拳台的拳击手，并不适合参加这样的“欢宴”，丁主任承认败了，但要败得体面，败得光明正大。

    他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什么宴席，满脑子想的，也许只有一件事情:在不久的将来，重新比赛，将他的对手，狠狠的砸下拳台，而且，不给自己的对手，像自己这样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甚至觉得，李主任不趁此机会干掉自己，简直是太大的失策-----其实，李主任不是不想这样做，而是实在实力有限，办不到呀。

    看着丁主任不卑不亢，满脸笑容的乘车离去，李主任不觉之间，心事重重。他知道，这场比赛，只是仅仅进行了第一个回合，丁主任元气未伤，是绝对不会认输的-----更何况，除了被赶出七十六号，丁主任也实在没有输掉什么。

    那么麻烦的，就是他李主任自己了。想到这里，李主任忽然否决了自己先前制定的，对丁主任的老部下们大开杀戒的计划，凡事和为贵，既然已经将姓丁的赶出了七十六号，那就没必要继续撕咬下去了，那样子，只会让周佛海和陈公博看笑话的。

    偌大的主任办公室，现在只有李主任自己了，李主任反而觉得有些不太适应，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的日子，并不好过的。

    他和丁主任的关系，就好像油门和刹车的关系，很多事情上面，李主任的油门常常踩得火烫，关键时刻，就需要丁主任冷静的踩一脚刹车，现在，“刹车”消失了，李主任明白，自己今后的“油门”轻重，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主任的面前，此时站着他的亲信，秘书科长李明国，这个人谨慎有余，胆略不足，和侯东来相比，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李主任却已经相当满意，他的身边，不需要第二个胆大妄为，越俎代庖，去攀日本人高枝的侯东来了。

    李主任看着李明国，道:“明国，你都调查清楚了”

    “报告主任，已经查清楚了。这个《大华晚报》，秘密的从重庆拿钱，上个

    月，就从青帮杜先生手下那里，取得了重庆方面提供的三千美元。”李明国说话之间，将一沓资料放在了桌子上，道:“这是相关银行的转账资料，这里面的两个账户，都是重庆方面中央宣传部的，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打过来的资金是五千美元，报社却只收了三千美元，另外两千美元，显然应该是被相关方面私分了。”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规矩。报社要三千，重庆方面给五千，中间的差额，两千美元，便是回扣了。”李主任微笑道:“两千美元，需要支付给杜先生的手下，买通银行职员，还有青帮方面的帮手，重庆方面的官员-----一层层都要分一杯羹，这点钱，已经算是厚道了。据我所知，重庆方面打过来的钱，好多时候，前面做事情的人连一半都收不到的。”

    “这样子看来，他们的经费，一半多都被中饱私囊，如此**的重庆政权，实在维持不了多久的。”李明国冷笑道，显然对重庆方面的**颇为不屑，国难如此，这些人仍然在大佬特捞，焉能不败！

    只是这位李秘书显然忽略了一点，他自己所在的汪精卫伪政权的**，比起重庆方面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也真不知道，这位李秘书看不起重庆的底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便叫做“乌鸦站在猪身上”了。

    “明国，你就不要给我讲什么大道理了，我的看法，和你正好相反。”李主任微笑道:“众所周知，金钱是政治的润滑剂，没有金钱的政治，是不成熟的政治。说得明白一点，做官，不过也是在做生意，做官的人，投入了巨量的成本:金钱，关系，尊严，甚至妻女，千方百计的打通关系，巴结上司，才换来那个小小的位置，就是为了取得高额的利润，获得合理的回报，那个小小的官位，便是他们的性命所在。现在你突然要将它统统夺了去，你说他们会不会和你拼命！所以战争越向重庆方面靠近，对方的抵抗就会更加疯狂，他们的团结，也就会越来越紧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利益。你懂了吗”

    李明国似懂非懂，点了点头，他不需要知道很多，只要向李主任表明，自己，已经被他的睿智所折服了，这就足够了----长官要的是面子，而不是“学术探讨”的搭档。

    李主任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资料，道:“既然《大华晚报》勾结重庆方面的证据确凿，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们连篇累牍，混淆视听，让我们七十六号下不了台，就是摆明了在扇我们的脸呀，我们这一边，偏偏却说不过他们。那也好，我们这些人，文的不行，就来武的！！”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七十六号和他们的日本主子，又要对报馆下手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但是这些狂妄自大的混蛋，似乎永远也学不会这个浅显的道理的。

    李明国点头，道:“主任，这件事情，要不要召开一次会议我立刻打电话通知各位长官。”

    “不用，只是一家小小的报馆而已，犯不上兴师动众。”李主任微笑道:“而且明国你记着，今后各部门的事情，没有我的批准，最好不要互相通气。原来的七十六号简直就像是一个透明鱼缸，没有丝毫的秘密，所以连续不断的让对方钻空子，我现在主持大局，必须把这个风气扭转过来。”

    “是，长官。”李明国惟命是从，这是作为一个秘书的基本素质，更何况，眼前的这一位长官自负很高，轻易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自己又何必多嘴呢:“主任，您的意思，是让某一个长官去秘密办理，对吗”

    李主任点头，道:“不错。让吴阿四去办吧，他是地头蛇，只有他才能去公共租界办好事情，还能不引起租界方面的反对-----你这就打电话给他。”

    “这个时间，吴总队长一定在自己的赌场里，那里鱼龙混杂，而这件事情涉及机密……”李明国适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心，这是他的责任，至于长官听不听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不必，阿四粗中有细，他知道轻重的。”李主任微笑道，拿起了桌上的伏特加酒杯，这已经是他今晚的第二杯了------要说他此时还能保持着最冷静的状态，那自然是说假话的，这世界上什么事情都能有例外，但是高纯度的苏联伏特加面前，例外是不存在的----据说连苏联领袖斯大林，都常常几杯下肚，昏睡到天明的，伏特加配上波罗的海鱼子酱的魅力，谁能抵挡！

    职业特工也是人，不管多么高明的职业特工，也会犯人类的错误，李主任今天正式“唯我独尊”，实在有些过分得意了，他确实不应该喝这么多酒的。

    “那主任，要吴总队长办理到什么程度”李明国看着李主任，道。

    “切手指！！那家报馆躲在公共租界，还是不出人命的好，告诉吴阿四，让他把《大华晚报》报馆的社长，主编，副主编，主笔，政治版编辑，统统切手指，两根还是三根，那就要看他们的‘缘分’了。”李主任又灌了半杯烈性伏特加进了自己的肚子，忽然感觉，自己的肚子里面，已经燃烧起了熊熊火焰，这种感觉，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简直感觉自己，已经能够腾云驾雾，扇着翅膀，快乐飞翔了。

    此时他说话的声音，尽管仍然沉稳，但已经有些“怪异”，只是他自己丝毫也觉察不出来而已。

    喝醉的人都是这样，他们即便喝得再多，也绝不肯承认，自己喝多了，李主任现在的故作沉稳，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明国自然不敢说出李主任喝

    醉了的“真相”，只能照他的吩咐办事，他拿起了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拨打了吴阿四赌场的电话。

    电话好不容易才接通，听筒里传来了赌场乱七八糟的声音:“筹码，拿筹码来，不要支票，大佬，我们这里不要支票-----你，你哪位呀！队长！什么队长！这里是赌场----你打错了吧！……”

    “这里是七十六号总部，你马上让吴阿四总队长亲自接电话！！”李明国大怒，没想到吴阿四的赌场如此没有规矩，电话都是随便接的。

    “小赤佬！！我们老板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你是哪一路神仙！”电话里的人显然是标准的混不吝，根本不给面子----他们是青帮，又曾怕过谁来！

    “去你妈的！！小赤佬，小瘪三，不懂规矩的东西！！”只听电话里传来了一声好像是打耳光的声音，原来是回过味儿来的吴阿四亲自接了电话:“是总部吗我是吴阿四，有什么事吗”

    “吴总队长，我是秘书科李明国，请让你的手下闭嘴，李主任有任务交代给你。”李明国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作为一个留学日本的大学生，一个“高端人士”，他不太能够想象，青帮的“夜生活”，会是怎么样的混乱不堪，龌龊腌臜。

    “原来是李大科长呀，失敬失敬！！这大半夜的，你有什么重要任务还请吩咐吧，我吴阿四上天下海，保证给你办的妥妥的！！”吴阿四嬉皮笑脸的回答道，电话里面，牌九的脆响和人们的哄笑声分明的传过来----这还是吴阿四特意交代众人“保持安静”的结果。

    吴阿四玩世不恭的语气表明了两种情况:他显然也喝了不少，而且，他真的并不把这个李明国放在眼里，跟他吴阿四相比，这个李明国，简直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呢。

    “吴总队长，我哪里敢指挥您的大驾我只是传达李主任的命令:明天，你们突袭公共租界《大华晚报》报馆，把《大华晚报》报馆的社长，主编，副主编，主笔，政治版编辑，统统切手指。李主任说，至于砍掉两根还是三根，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缘分了。李主任还交代，不要出人命，在公共租界里面，不好处理的。”李明国脸似冰霜，语气很慢，将李主任的命令认真的复述了一遍给吴阿四，道:“吴总队长，你听清楚了没有！如果没有听清楚，我可以再向你说一遍，明天，你们突袭……”

    “行了，行了！！”电话那头的吴阿四竟然打断了李明国的说话，颇为不耐烦的喊道:“我办事，侬放心！！阿拉是大上海的地头蛇，黄鳝一般游动的人物，这点小事体，有什么摆不平的-----先别下注，先别下注，侬懂不懂规矩！拆牌！！一变四，我要下重注

    ！！三千块，押四门，天台，裤裆里面有玩意儿的，都得跟……”

    李明国满眼都是愤怒，脸上却只有苦笑，他这才知道，自己在吴阿四这样的江湖大佬眼中，简直连个“冲头”都算不上的，吴阿四这个王八蛋，也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他回过头，想要向自己的主人求援，让李主任亲自拿起电话，狠狠的痛骂吴阿四几句，却突然发现，李主任这个威震大上海的特工之王，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连他的口水，都流到了桌子上……

    李明国无奈，只好主动挂了电话，反正事情已经交代给了吴阿四，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从李主任的卧室，取出了一床被子，给李主任盖上，这才发现，李主任手边上，放着一份今晚刚刚出版的《大华晚报》。

    这份报纸的头版，鲜明的标题很是扎眼:《邓大律师绝食而死壮志未酬，神州重闻《正气歌》；邓尊夫人放弃日本国籍继续抗争，华夏又得女英豪》……

    -----------

    1940.2.20.

    下午三点，公共租界。

    七十六号直属警卫总队长吴阿四一向热气蒸腾的大脑袋上，罕有的戴着厚厚的皮帽，这不是吴阿四的风格，但他实在没办法，因为他虽然胖，可他的身体也不是铜浇铁铸的。

    昨晚上在赌场他喝得太多，手下的小弟又很猪头，只顾着自己喝酒赌博，忘了照顾他这位在一边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大哥，导致这位从来都混不吝的江湖大佬，居然感冒了。

    现在的吴阿四，看街上的行人，都一个一个是在斜着身子走路的，这种感觉，也真他妈的很有趣。

    吴阿四昨天晚上被李明国的电话搅局，乱了气场，大失水准，被另外几个青帮大佬赢走了两万多块，心里面气恼的很，再加上“龙体有恙”，无法进行充分指挥，本来今天对报馆的行动应该取消的----从特工行动的角度来讲，也的确应该取消的。

    但是他不敢。

    上次宝庆街的事情，吴阿四玩儿了心眼，关键时刻软了手脚，没有让自己的人对丁主任下死手，结果让丁主任逃出生天，这件事情，让吴阿四心里没底。

    所有的经过，同时出现在现场的元修身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即便是元修身害怕自己不敢乱说，可是李主任是何等的狡诈，何等的耳目聪明，他自然什么都明白的。

    李主任如果把吴阿四叫过来大骂一通，或者干脆狠狠的打他一顿，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李主任根本提都没提这件事情，这就让吴阿四，很是坐立不安（当然，作为一个胖子，他是绝对做不到“寝食不安”的程度的），很显然，李主任是对吴阿四的表现耿耿于怀，记到心里面去了，这笔账，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作起来，那可真就要

    了他吴阿四的命了----吴阿四这样混不吝的浑浑，却害怕李主任到了骨头里，也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

    在李主任如此不满的情况之下，他吴阿四再不好好表现，那就是自己在找死了，所以即便是身患感冒，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吴阿四也只能硬着头皮，赶来现场督战了。

    唐四礼悄悄的来到了吴阿四身边，道:“老板，我把人都带过来了，一共分成三个组，一组望风，一组进去砍人，一组担任机动支援，所有的弟兄都是老行家，十分钟就能摆平。”

    吴阿四点头，刚要说什么，突然又猛烈的打了两个喷嚏，直打得他摇头晃脑，差点呕吐出来。

    唐四礼皱眉道:“老板，你都这个样子了，何必还要在这里苦撑呢你回去吧，我在这里指挥，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吴阿四用手绢擦着鼻涕，哆嗦着身子，勉强说道:“老唐，我谢谢你的好意了，可是我不能让你帮这个忙。你不知道，老哥我也是有苦说不出呀-----对了，那个挨千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