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信仰》第二百一十八掌 四两拨千斤

    1940.2.6.

    下午四点。日本东京。

    刚刚参加完渡边葬礼的侯东来，身着黑色西装，现在正身在日本参谋本部的贵宾招待室里，在他面前坐着三个日本军官，两个中佐，一个少佐，这个级别说明，这是一场十分重要的“咨询谈话”。

    “侯先生，请原谅我们，在你情绪如此低落的时候，还要向你问询有关问题，但是为了保密起见，我们也不得不如此了。我们再次对你的朋友渡边大尉的去世，表示惋惜。”中佐军官说完，三个日本军官同时起身，向侯东来鞠躬致敬。

    日本人的客气，简直就是藏在蜂蜜罐当中的利剑，当你被他们的彬彬有礼所迷惑的时候，也许下一秒钟，他们就会突然出手，割开你的喉咙-----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日本军人和特工人员，个个都是这样狠毒的狗。

    “各位长官，这是你们的职责所在，”侯东来连忙起身还礼道:“不容个人感情的存在。请你们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侯先生，我们的中文都不太好，希望你，在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当中，能够尽量，少用一些，中文的成语。”中佐军官微笑道，他说的是实话，他的中文水平，实在不敢恭维，与上海梅机关的那些日本军官张口就来的中国成语，甚至惟妙惟肖的模仿中国各地的方言相比，这些在大本营里面的日军精英，的确还差得远呢。

    侯东来笑道:“好的，长官，我一定注意！”

    “侯先生，据我所知，最近上海发生了一系列的，新政府内部要人之间的，仇杀活动，你能跟我讲讲，相关情况吗”这位中佐先生说话就像挤牙膏，一点一点的向外挤，做他的听众，简直是一种痛苦。

    侯东来苦笑道:“我当然可以说说，但是我实在不知从哪里讲起，我想您也知道，这里面的烂事儿太多，要一下子讲明白，还是非常困难的。”

    “好的，就从蓝梦舞厅大屠杀开始吧。”中佐军官微笑道，另外两个军官都端着笔记本，飞快的用速记符号记录着，侯东来明白，自己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被日本情报机关的专业人员反复研判，所以今天自己必须格外小心----而要骗过日本人的最好方法，便是尽量说实话，侯东来这样的高手，他们可能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如假包换的绝对真话，可他们的能力便在于，他们可以将这些真话串联起来，却能够表达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意思，就像甜美无比的白糖，也能做成杀人害命的炸药一样，这才叫做真正的情报高手。

    侯东来点头，侃侃而谈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蓝梦舞厅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军统特别行动队长周理君，为了筹集给军统局长戴笠的儿子结婚所送的高昂礼金，而铤而走险

    导致的。当然，他这样做，同时也是为了中饱私囊。周理君擅自将他手里掌握的大批备用军火，倒卖给了上海公共租界的一个美**火商人，而这个军火商人得到这批军火之后，又急于脱手，换取现金，周理君便再次故伎重施，动用上海特别行动队紧急备用军费，要将这批军火买回来。”

    “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他这样不辞辛劳的反复倒手，应该也是为了捞取更多的钱财，对吗”中佐军官微笑道。

    “当然，但他还有一个目的，”侯东来平静的说道:“周理君是军统的老骨干，所以这个人我略知一二，虽然他贪图钱财，却还是坚持顽固的反日立场，他是不会允许，这批武器真的流出自己的掌控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批武器重新收回到自己手里。事发之后，他明知道军统高层正在调查他，却仍然坚持不投降我们，就是因为这个人顽固的反日决心。”

    “那么，我们就谈谈蓝梦舞厅大屠杀这件事情本身吧。”中佐军官微笑道:“你一定了解很多内幕的，对不对”

    “现在这些事情，已经算不上内幕了。七十六号得到周理君收买武器的情报之后，向影佐将军进行了汇报，影佐将军认为，既然这件事情涉及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尤其是又涉及到青帮的高层人物，不方便直接公开逮捕，所以影佐将军便决定‘特事特办’，他亲自下令，由七十六号和梅机关联合组成突击队，对在蓝梦舞厅接头的双方人员进行格杀，但在行动当中，由于情报侦察有误，他们误杀了这家酒店的股东之一，也就是陈公博先生的亲侄子，”侯东来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这也只能算作意外伤害吧。”

    侯东来向日本参谋本部说了影佐将军的坏话，这并不是他口误，而是故意为之，至于为什么他会这样做，后文会有说明。

    “可是显然，陈公博先生并不认为这是一次误杀，为了维护你们中国人所说的某种‘面子’，所以他在得到消息之后，果断的展开了反击，对吧”中佐军官冷笑道，用一种奇怪的眼神观察着侯东来的每一个反应。

    但是说实话，他的这个“压迫式观察法”用错了对象，这样的初级观察方法，对付侯东来这样的王牌特工，未免有些班门弄斧，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的。

    而侯东来则更加确信，面前这个自信满满，反复盘问自己的中佐军官，应该绝对不是干情报的出身，这件事情，更加有趣了。

    “不错，您也知道，中国人的家族观念十分强大，陈公博先生，李主任这样做，已经严重损害了他的家族尊严，他必须进行报复。”侯东来微笑道:“所以陈公博先生，动用了他的手下，也就是挂靠在绥靖军总司令部直辖独立营的强大实力，对李主任

    麾下的情报处长冯南山，第二行动总队长周正信等人进行了袭击，这些人先后被杀，至于这些人被伏击的详细情况，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不用我再赘述。”

    侯东来看似轻松，实际上此时此刻，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在日本人面前，公开说了汉奸政权第二号大人物陈公博的坏话，就已经等于将自己的性命，放上了赌桌，只要日本方面，稍微将今天的谈话内容泄露出去一部分，那么陈公博就绝对不会放过他。

    但是侯东来却必须这样做，因为损害汉奸政权的利益，是他本来就应该进行的工作，如果自己今天能够成功的打击陈公博在日本人心目当中的印象，就是对抗战做出的重大贡献-----四两拨千斤，正是一个杰出间谍，应该发挥的作用；当然，为了大局的胜利，这个“四两”是随时可以牺牲的。

    “不错，我们知道这几次谋杀事件的详细情况，但我们尤其感兴趣的是，你的姑父丁主任，在这个过程当中，到底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呢”中佐军官忽然改变了“攻击方向”，从陈公博身上，转移到了丁主任身上，侯东来已经明白，这位中佐先生的权限有限，不可能对陈公博这样大人物的事情“一查到底”的，也就是说，这次谈话，主要针对的是丁主任。

    “对不起，长官，在我报告工作的过程中，我不希望涉及到个人的亲属关系。”侯东来严肃的说道:“据我所知，丁主任的手下，的确曾经向陈公博先生方面提供了，关于蓝梦舞厅事件的详细资料，让他们能够迅速而又准确的，找到袭击目标。”

    “侯先生，你的坦白实在让我震惊，你对自己的这位亲戚，难道缺乏好感吗为什么你要对我们如此直言坦白呢”中佐军官看着侯东来，微笑问道，一双眼睛当中满满都是警惕，他很了解中国人的传统，“大公无私”的中国人，几乎是不存在的。

    “报告长官，”侯东来再次严肃说道:“我必须再次强调，工作就是工作，作为一个上海梅机关的内线情报员，我的职责，就是向你如实报告我知道的情况，如果隐瞒不报，我就是失职，这不是我的做事风格！”

    “侯先生，丁主任在这次事件当中的行为，是典型的渎职行为，甚至有破坏中日友邦情报工作之嫌，问题的性质已经相当严重了。”中佐军官眉毛一挑，紧紧盯住了侯东来，冷笑道:“如果我现在向你咨询，如何处置丁主任，你有什么意见”

    “报告上官，如何处置丁主任这个层级的官员，是上司考虑的事情，我作为下属无权决定。如果你坚持让我提出参考意见的话，我认为，要考虑政治影响。你也知道，丁先生现在在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常务委员当中排名第十，而且他的

    旧部众多，遍布中国各地，可以说，丁先生具有很大的政治影响力。”侯东来面无表情，严肃说道:“我们必须保证，处置丁先生，不能对汪先生新政府和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乃至整个中日和平大业造成不利影响，况且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李主任方面，也对丁主任手下大开杀戒，电讯处长董家营，甚至阖家被害。卑职认为这才是真正的渎职行为，甚至简直就是故意破坏情报系统！”

    “看来你的意见，是要保护丁先生了；那你认为，李主任又该如何被制裁呢”中佐军官看着侯东来，这个中国人虽然狡猾，装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来，可是到了关键地方，还是在为丁主任说情，看来中国人“党同伐异”的毛病，已经深入到了每个人的骨髓里，难怪这些年他们一直军阀混战，从来也没有形成真正的统一过，侯东来既然出言“保了”丁主任，那么毫无疑问，他接下来，就该卖力的攻击李主任了。

    “卑职认为，在皇军和汪先生找到更合适的情报工作指挥人员之前，不能对李主任进行处罚。”侯东来微笑道:“虽然李主任加剧了七十六号的内乱，的确是严重的犯罪行为，但是卑职斗胆认为，现在对敌情报工作应该摆在第一位，情报领导人的工作能力就显得尤为重要。如果是我做决策的话，那么我宁愿选择一个有缺点的办案能手，也不愿选择一个，清廉如水的窝囊废，这就是我的看法，李主任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动，再没有比他更出色更合适的七十六号领导人了。”

    他的答案让中佐军官很是意外，侯东来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对李主任进行肆无忌惮的攻击，因为私仇而必欲除之而后快，而是颇为中肯的说了几句“公道话”，要求日本方面不要动李主任。

    当然，他也听出了侯东来的“弦外之音”，如果日本方面能够找出一个出色的情报工作领导人，那么就要毫不留情的清洗李主任，失去了日本人保护的李主任，就会受到丁主任派系，包括侯东来本人的打击报复，那时候，才是报私仇的时刻。

    日本中佐对侯东来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好感，这实在是他见过，最识大体，最公私分明的一个中国人！

    “很好，侯先生，你的坦白的确让我们，很是敬佩！”中佐军官微笑道:“下面我们进入更直接一点的话题:你认为，今后的七十六号，还有必要继续坚持丁李两大巨头，共同主政的局面吗”

    “报告长官，卑职认为，绝不应该继续如此了，”侯东来笑道:“两大巨头之间，连续翻脸，动辄动武，死伤无数，他们做到了敌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对重庆的情报斗争，也因为他们的内乱，陷于停滞不前，这可是搅动大局的大事！！所以

    我认为，有必要结束这样的混乱局面。”

    “那你一定是认为，应该调出李主任，而让丁主任主持七十六号整体工作了”中佐军官微笑道。

    “报告长官，你错了。”侯东来严肃说道:“我的意见正好相反，丁主任的政治影响力，当然是十分巨大的，但是在具体的行动上，他并不是特别专业，他是电讯专家，而不是行动专家；比起李主任来，他的办案能力，至少差出了一个等级，如果由他来主持七十六号整体工作，会严重降低七十六号的办案效率，所以我认为应该保留李主任，而调出丁主任。”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调出丁主任的话，也就意味着你们这些丁主任的亲信，尤其是你侯东来，将第一个被李主任赶出七十六号，这些后果，你并不计较吗”中佐军官笑道。

    “报告长官，实话实说，这个问题，我当然想过，”侯东来道:“但是我是就事论事，不敢因私废公；而且我认为，如果七十六号能够实现人员的团结，从而提供整体运转效率，那么赶出部分丁主任手下的成员，也是值得的。只要我们不再继续这样疯狂的残杀，把重心转移到对重庆方面的情报斗争上面，我认为，给予李主任更大的权力，包括更大的用人权和行动权，都是必要的。”

    “你就没有为自己想过吗放弃七十六号的职位，就等于放弃了巨大的油水，这对你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损失。”中佐军官笑道，侯东来是个很精明的中国人，他现在竟然鼓吹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丁主任派系赶出七十六号，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大公无私”，他显然是在谋求日本人给予自己“合理的回报”，现在，该是他开出自己价码的时候了。

    侯东来之所以会主张李主任大权独揽七十六号，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日本人的意见很明显的倾向于李主任，有了这个大方向，侯东来就只能顺水推舟，这会让日本人增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