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信仰》第一百八十六章 贪婪与阴谋

    1940.1.25.

    上午十点。

    公共租界，美国保利洋行老板约翰尼的办公室。

    四十多岁的约翰尼懒洋洋的坐在自己的老板转椅上面，嘴里叼着雪茄，手中摆弄着一支史密斯点四五左轮手枪，不停的转动转轮，转轮转动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这是他从小便喜欢听的声音，美国人对枪的喜爱，是其他国家的人难以体会的。

    约翰尼是军火行家，此刻他正在琢磨，要不要给这种枪配上威力更大的子弹，一个不知名的苏格兰同行刚刚通过秘密渠道联系过他，可以给他提供一批配套子弹，只不过价格高的离谱，因为每一颗子弹的弹壳，都是纯银打造的，而且弹头都经过了“特殊处理”；而子弹里面的推进火药，则是从某个英国知名大学的实验室里面流出来的，达姆弹配新型火药，现在已经是“特种工作”的首选，这个年头，人类的悲悯之心，早就淹没在了对杀戮的疯狂和对黄金的崇拜当中。

    没错，现在跟中国人做军火生意，已经改用了黄金交易，因为中国重庆政府当中的高手，已经开始伪造美金钞票，而且规模越来越大，军火贩子收了假钞，传出去就是大笑话了。

    经验丰富的约翰尼随便拿过一支枪，只要闻上一闻，就能判断出枪支的出厂时间和保养情况，尤其是膛线的磨损情况，可是他对如何判别假钞，却没有那么高的造诣，隔行如隔山，这话一点也不假，更何况，如果是政府组织的伪造出来的假钞，水平当然是响当当的，想轻易分辨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中国商人刘英贵，是个五十余岁的胖子，上海滩最顶尖的军火掮客，今天就是给那个苏格兰人来跑买卖的。

    军火走私买卖当中，掮客是必不可少的角色，他们的一张嘴，可以将原本落后的武器说得天花乱坠，也可以将你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卖给你，他们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或者支付更低的价格，这还仅仅是掮客作用的一小部分而已。

    要知道这些军火掮客，个个都有很深的背景，黑白两道，都有人罩着，有他们参加的买卖，几乎绝对不会有人来砸场子，请掮客出面，这些走私武器的军火商人不会暴露身份，而且不用担心交易被破获，就相当于买了一份保险，在大上海高军火走私买卖，没有掮客，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这位刘英贵先生，便是掮客行里面的翘楚，江湖传说，没有他做不成的买卖，而且他的靠山也很硬，还是青帮成员，辈分很高，在上海滩这一行里面自然是如鱼得水了。此刻他也正抽着雪茄，静静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约翰尼摆弄手枪，良久之后，忽然笑道:“左轮手枪不卡壳，威力强大，是用来暗杀的第一选择，老约，这桩买卖值得做。”

    “哈

    ，左轮手枪是第一选择”约翰尼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伊藤博文，斐迪南大公，还有列宁，为什么都是死于勃朗宁手枪呢！”

    “老约，你该多看看书了:列宁只是中了三枪，没有死。”刘英贵处变不惊，微笑道:“他最后是死于疾病。刺杀他的女刺客，是个业余人士，三枪都没有打到他的要害部位上。老约，你如果想举例子的话，不如举宋教仁和廖仲恺遇刺案，毛瑟枪虽然难以隐藏，但杀伤力却还是很不错的。”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厚脸皮，老刘！！左轮手枪的确不会卡壳，可以用来刺杀，可是，它最大的缺点，就是更换转轮速度太慢，这就是杀手们不选它的首要原因。”约翰尼微笑道，他是个资深商人，虽然心里面已经决定购买这批“特别的”子弹，但嘴上，却还是要大说特说左轮手枪的缺点，不说缺点，如何能够把子弹的价钱压下来！

    但所谓“褒贬是买家”，如果买主开始批评某个商品，那么也就是说，他开始特别关注这种东西，也就有了交易的可能；如果他也跟着你大夸特夸，那么买卖就没有门了，他只是在忽悠你而已。

    刘英贵是此中老手，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微笑道:“老约，既然大家都是行里人，就别说什么外行话了！你觉得，如果杀手用这种武器和如此特殊的子弹去执行刺杀任务，那么还会是一般的任务吗目标身边一定保镖众多，执行这种任务的杀手，在打出第一轮子弹之后，还会有机会更换转轮吗就跟当年刺杀斐迪南大公夫妇的那个杀手，叫什么普林西朴的一样，他当时开枪之后，居然还想掏出毒药放进嘴里自杀，这岂不是太过天真了吗”

    约翰尼微笑，点头，道:“佩服，你果然是个老手！！老刘，你如此卖力，那个苏格兰佬，答应给你几个点的佣金！”

    “我不能说，说了就是坏规矩，你也会瞧不起我的。”刘英贵笑道:“老约，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上海滩每天要是不发生几起刺杀案件，报纸都卖不好的。街上的小报童，张口闭口就喊‘点名啦，点名啦，看看是哪一个大人物被打名啦’，这个年头，实在是我们军火贩子的春天！我判断，现在大人物身边的保护措施越来越严密，十几支打字机乱枪扫射的事情以后不能说没有，只怕会越来越少，该是更加精确的手枪和炸弹上场的时候了。苏格兰佬说了，他还有一批精确的硫酸炸弹要出手，如果你两样一块购买的话，他可以给你打九折。”

    “打九折哼，他当我是第一天进这一行的菜鸟吗！”约翰尼冷笑道:“在洛杉矶，黑帮找你大数量买枪的时候，如果你说出一个‘打九折’，立刻就会被汤普

    森冲锋枪打成一团烂肉，扔进下水道里面去的！这个苏格兰佬，他从英国大学里面超低价收购教授们捣鼓出来的东西，却跑到我这里卖高价，还他妈的给我‘打九折’，也他妈的太不厚道了！！”

    “老约，你不能这样计算，大家都是行里人，你应该明白，收购价跟出售价根本是两回事儿:收购价当然很低，可是贿赂海关，贿赂英国海军，长途运输，到了中国，又要请中国大学里面的化学家们帮着检验，哪一笔，都是大价钱……”

    “到岸检验，这是苏格兰人仅有的优点，他们在灌下一大瓶矿工终结者之前，还是有点良心的；如果换了黑心的英格兰人，他们会把生锈的炸弹卖给我的。”约翰尼微笑道:“老刘，上一次你卖给我的那批反坦克手雷，顾客反映效果良好，那个苏格兰佬，手里还有货吗”

    “老约，你又说外行话了，你也不用试探我的雇主身份。”刘英贵微笑道:“谁告诉你，那批反坦克手雷，也是苏格兰佬的我老刘在这一行混了这么久，难道就只有他这一个委托人吗！”

    “对不起，我说顺嘴了！！既然是苏联的反坦克手雷，那么你应该走的是白俄的门路。”约翰尼微笑道。

    “那我不能说，你也不要想当然:苏联的东西，就一定要白俄才能搞到吗”刘英贵笑道:“难道别人就不能插手吗比如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可能！”约翰尼大笑，道:“据我所知，日本人是不会把东西卖给中国人的。”

    “那你就错了，你忘了我们这一行老前辈们的名言。”刘英贵笑道:“如果你不卖武器打自己的祖国，那你就不配作一个军火商人。”

    “佩服。回到正题吧，子弹和炸弹我都要，打七折，你去跟苏格兰佬商量，这是我的底价了。”约翰尼微笑道。

    “这样吧，老约，我们负责给你改造二十支这样的左轮手枪，更换撞锤，你知道有种合金，叫做锰钢吗这种东西，强度更高，重量更轻，用来做撞锤，可以大大提高对底火的撞击力度，与我们的特殊子弹，简直是绝配。”刘英贵微笑道:“打八折，好不好老约，实话跟你说，苏格兰佬正计划折腾一些德国制38毫米双联装高射炮过来，正在筹措资金，你也知道，重庆方面急需这东西，只要能弄来，就不愁卖不出去；还有，我可以给你再搞到一些反坦克手雷，还有反步兵地雷，都是改造过的，可以装在地板地下，只要一踩，哪怕是个小孩子轻轻一踩，也会爆炸，保证畅销。”

    “可以，这个价钱我接受，不过他的高射炮到了之后，你再跟我联系，我可能也需要几门，除了重庆的中央军，我的客户当中也有地方军，他们也对这东西感兴趣的。”约翰尼微笑，终于

    放下了手里的左轮手枪。

    “我就说嘛，大家长期合作，互相支持嘛！”刘英贵笑道:“你不知道，现在流行的就是高射炮打平射，高射炮弹初速很快，用来打日本人的薄皮大馅的战车，简直是最恰当的武器！我想，你和桂系有关系，对不对”

    “哈，老刘，轮到你给我讲课了！省省吧！”约翰尼嗤笑道，高射炮的用途，当然不用别人告诉他:“今晚上你到那一处你知道的地方，我会派人去，和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跟你合作，就是痛快！”刘英贵笑道:“改日我请你喝酒！”

    “两个军火贩子，最好还是别喝酒了，手里面都有打不完的弹药，喝醉了打起来，得打到下个世纪了。”约翰尼微笑道:“还有，老刘，我需要雇佣你，也给我跑一次。”

    “好说，十个点。”刘英贵笑道:“不过先说好，你知道我的规矩，别跟我说太多。”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谨小慎微！这是武器清单，五十支打字机，六十支mp28，还有大量的子弹，手雷，简易炸弹，燃烧弹。”约翰尼笑道:“我要你卖出二百根金条的价钱。”

    “看着数量不少，其实却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卖不了这个价的。”刘英贵是行家，只看了看清单，便笑道:“最多一百三十根。”

    “这的确是一些烂东西，但却是一笔‘快钱’，随手挣一点儿也是可以的；这样吧，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卖出一百六十根。”约翰尼笑道:“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找别人。”

    “哈，你又在这里说外行话，老约，”刘英贵笑道:“我已经看了你的清单，如果你再找别人，我在这一行就没法混了，好吧，我答应你，尽力而为。”

    “你当然要尽力而为。”约翰尼冷冷的看着刘英贵，笑道:“毕竟，十六根金条，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又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纸条，交给了刘英贵:“这是接头地点和暗语，到时候，就看你的本事了。”

    “这件事儿透着古怪，真的！老约，这批武器，是什么人卖给你的！”刘英贵眉头紧锁，道:“我怎么感觉，像是军统先把武器卖给了你，然后自己又掏钱再买回去呢！”

    他还真是眼光老辣，这样数量的武器组合，他一眼就看出来，现在在上海，只有军统办得到，但是，这不合逻辑呀！军统先将武器低价卖给美国人，再高价买回去，这不是缺心眼儿吗！如果不是缺心眼儿，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呢！

    “哈，老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刚才还提醒我，不能向你说太多呢。”约翰尼笑道:“我的经验，不比你少，你能看出来的，我当然也能。你的担心，我明白，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这绝对不是针对你的一个阴谋，别看你嘴上说什

    么卖武器打自己的祖国，其实据我所知，对日战争开始以来，你从来没有卖过武器给日本人和你们所谓的‘汉奸’，所以军统不可能干掉你的，你是他们的功臣呀！”

    “可是这批武器，为什么……”刘英贵的担心打消了一半，但是约翰尼仍然没有能够说清楚，这批武器为什么会被军统左手卖出，右手买入。

    “你这个人，过于谨小慎微。”约翰尼笑道:“为什么因为军统是傻瓜呗！其实你应该早就知道，上海的军统，其实分成三大股，互不统属；一股就是军统的潜伏人员，军统上海区，什么a站，b站的，他们是地头蛇；另一股，就是戴笠派来的暗杀精锐，军统总部特别行动队，上次突击卢公馆，就是他们的杰作；第三股嘛，就是……”

    “就是军统在郊外和乡村地区的游击队，叫什么‘忠义救**’的。”刘英贵微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在说，一部分军统为了某种目的卖出了这批武器，而另一部分军统刚好为了某种目的，需要买入这批武器，对吗”

    “不错，据我分析，卖出武器的，应该是坐地户军统上海区，他们在大上海经营多年，家底丰厚，这批武器，他们不在乎的，这叫做赚外快；”约翰尼笑道:“而买入武器的，自然是军统特别行动队了，他们从军统总部得到了大量资金，却未必能够携带大量武器弹药进入上海，所以他们为了行动需要，购买这批武器弹药，自然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那为什么，他们不能直接互相调拨呢”刘英贵笑道:“还要经过买卖，一来一去，花了多少冤枉钱”

    “你真的不明白吗！”约翰尼大笑，道:“且不说他们互不统属，不知道对方手里有自己需要的东西；而且他们也不愿意询问总部之后进行互相调拨。如果进行调拨的话，哪还有钱可赚有钱可贪污这一来一去之间，多少人跟着沾光呢，他们的总部，也一定有人参与，没有总部的授意，他们说什么也不敢倒卖武器弹药的！！”

    “老约，你真比我们中国人自己，还懂我们中国人。”刘英贵叹息道:“好吧，既然你已经给我交了底，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笔买卖，我一定给你做成。”

    “好，那就祝你成功了！”约翰尼大笑，道:“恕我直言，如果你们中国人，能够把这些贪污走私的才能，都用在打日本人身上，早就把日本人打出中国去了！！”

    “谁说不是呢。”刘英贵长叹一声，起身道:“国家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还是只想着捞钱……算啦，我走啦！！！”

    ------

    酒店房间，牛立成将一个沉重的大皮箱双手抱着，送到了周理君面前，箱子里面，是一百一十根金条。

    卢湾十九号里面的大批武器弹药，

    原价至少价值二百五十根金条，都